这边谢钰与母妃起了官司,那边李明琅再不耐烦在王府里闲待着,做一只身份不明不白的金丝雀。
见过定亲王妃后,李明琅回到临水小院。湖面冻了层冰壳子,隐约有鱼儿的红影游过。
她将鎏金手炉递还给碧游,道:“叫上杨汾,咱们出去走走。”
碧游眉心拧出个疙瘩:“李当家,那些雅致有趣的地方奴婢也不懂,要不等等郡王爷,由他带你在城中游玩?”
“等他做什么?”李明琅噫了声,撇撇嘴,“风雅豪奢的地儿我也不感兴趣,你们带我去个景致好,菜色好的酒楼略坐一坐就是了。”
碧游没了借口,何况殿下也没禁李明琅的足,让杨汾留下就是为了她出行方便,只得唤来小丫鬟,收拾出门的零碎。
“不用麻烦。”李明琅道,“我又不是你们京城里的娇小姐,拿脚就走便是了。”
她把话头都堵死,碧游彻底没辙,只带上骨鞭和手炉,叫来杨汾,三人轻车简从出门去也。
马车驶出王府外大街,城阙阊阖,楼台林列,转过三个街口便是酒楼瓦舍林立的石子巷。
京城果然如李明琅料想的那般热闹,恰逢年节,纵然天上飘雪,碎琼乱玉,也丝毫不减街头巷尾的繁华。
李明琅跃下马车,险些被一大株一人高的冰糖葫芦树撞倒,再往酒仙楼大门走,就听到店小二一叠声的揽客奉承。
“哎哟,这位小姐,里边请。”店小二打了个千,把一张烘热的毛巾垫在她跟前,“仔细雪化了地滑。”
“多谢。”李明琅点点头,唇边掠过微笑。
她虽穿得清爽大方,一条石榴红罗裙,一身翻貂毛的藕色袄子,但她身后跟的碧游和杨汾,身上的衣衫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布料、毛毡。再瞧载他们来的马车,车壁上雕刻的麒麟仙鹤,显然出自宗室、勋贵。
店小二在京城钟灵毓秀之地见的高门贵女多了,倒是头一回见这般亲切温和的女子。
他刚想张嘴,说贯口似的把酒仙楼的菜色介绍一通,就听李明琅秀口一张。
“小二,上两坛好酒,煨熟的牛肉,还有你们家最出名的大菜各来一份!今儿个我旁边这哥们买单。”
杨汾指了指自己:“我?!”
李明琅理直气壮:“对啊,怎么的,缺钱啊?缺钱你问你主子要去。”
莫名被宰了一顿的杨汾,嗷地哀嚎一声,得了碧游飞的一对白眼。
他推一把目瞪口呆的店小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我们郡……当家的酒拿来?!”
二楼雅间,窗外飞雪若柳絮,不久便在高翘的屋檐上堆了一层。放眼望去,整个京城仿佛笼罩在白霰之中。
煨牛肉的锅子咕噜噜冒泡,李明琅捧起温热的酒杯,凑在唇边抿了一口。
桌对面的碧游在慢条斯理搅动调羹,而杨汾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李明琅看着好笑:“多吃点,少吃一口就亏了。”
“花的殿下的钱,我不心疼。”杨汾捂着空落落的荷包,一脸肉疼。
雅间并不隔音,李明琅还要取笑,就听隔壁一阵娇声笑语,似有一群未出阁的姑娘在谈及谢钰。
她不自觉放下筷子。
“我家奶妈子的二嫂子在定亲王府做事,听说他家王妃因为郡王爷带回去的民间女子,发了好大的脾气。”
“郡王爷不过离开封地半年不到,怎么就对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一往情深了?”
“那还用说?一定是那女子使出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殿下!”
“想他清河郡王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一个乡野村妇手上,可怜可叹。”
木墙对面,又是一阵饱含少女心事的叹息,李明琅这一边则安静得针落可闻。
碧游打量李明琅的脸色,两腮绯红,显然是气狠了,眼尾亦有泪意,想来从未被人指着鼻子看轻过。
她刚想出言宽慰,再寻个机会去叫隔壁的夫人小姐们收敛声音,却见李明琅一拍筷子,一跃而起,大步往外走去。
碧游顿感不妙,赶忙让杨汾跟上,后者关键时刻却掉了链子,撂下手中的烤羊腿,擦干净手才晃晃悠悠跟过去。
可恶!李明琅心头胀胀热热的,似有烧热的铁块在烫她的面颊。
这些人说谢钰的坏话也就罢了,何必捎带上她?
她们话语间那股拈酸吃醋的意味,更让李明琅浑身难受。
天知道,谢钰一意孤行,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吃一顿酒仙楼的席面,都弥补不了她破碎的好心情。
李明琅走到隔壁雅间,门前候着两位婆子,没待她们问话,李明琅抬脚就往雕花移门踹去。
“你是谁家的闺女?怎的无规无矩?里头坐的姑娘、小姐哪个不比你身份高,这儿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雕花移门哗啦往内大开,屋内八仙桌旁的贵女小姐们被吓了一跳,都花容失色。
一旁侍候的婆子丫鬟见状,抬手就要给李明琅扇一个巴掌,给她点教训,却被身后跟来的杨汾一把抓住手腕。
“哎哟,哎哟,快放开老身的手!骨头要断了!小姐,救我——”
杨汾身形高挑,腰间挎着长刀,其余的丫鬟婆子见了不敢再动,面色发白,护着自家小姐们就想往外闯。
李明琅拎起一张圈椅,挡在门边,大马金刀似的坐下,还翘起二郎腿,与一屋子香粉云鬓格格不入。
“姑娘们聊得好好的,这是要往哪里去呀?”李明琅笑意盈盈,面上却写满了不好惹的三个字。
这群姑娘小姐都是勋贵之家的手帕交,最次也与宗室沾亲带故,打小娇养着,何尝被人面对面威胁过。
有胆子大又气不过的闻言,斥责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破门而入就算了,还想叫手下持刀恫吓,就不怕我们报官去?”
李明琅笑道:“姑娘言过其实了。我一没有动刀动枪,二没有出言恐吓,倒是你们家的婆子想对我动粗。我的手下也不过是忠心护主罢了。”
看她笑眯眯颠倒黑白,方才开口的姑娘气得小脸发青,“你”了半天,再挤不出一个字。
李明琅斗嘴从未输过,扫视一圈屋内搅着手帕、衣摆,惊慌失措的高门小姐们,她略微平息火气。
于是,平地惊雷甩下一句话。
“背后对人指指点点没什么,本事不大被当事人听到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随后利落站起身,甩袖就走,留下一道嫣红的背影,与一屋子面面相觑抚着心口的勋贵小姐。
酒仙楼乃京城第一大酒楼,既俗且雅,是王侯公子、文人墨客相聚吃酒的所在。
李明琅怒气冲冲走到酒仙楼的飞廊上,靴底咚咚地踩着桥面,碧游二人紧赶慢赶跟在后边,忽的被一位着天青鹤氅的少年叫住。
“姑娘请留步。”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形容清隽,眼神带有几分不沾世事的天真任性。
李明琅顿住脚步,不解道:“我们见过?”
少年扬起下巴,冲跟过来的杨汾、碧游道:“你们俩怎么也来京城了?”
杨汾当即抱拳行礼,碧游也婷婷袅袅福了福,口称:“见过九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