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香炉青烟袅袅。
碧游脊背紧绷如弓弦,只要李明琅一撒手就能一骨碌弹出十万八千里。
明知碧游讨厌自己,李明琅却不以为然,亲昵地搂住她的肩,一会儿问冷热,一会儿问渴不渴,直把碧游闹得浑身发毛。
“谢钰贵人事忙,也不知道成天在瞎转悠个什么劲。”李明琅剥着瓜子,试图套话,“说好了一道回京城,现在又绕路去肃州。欸,咱们这个年啊,肯定是要在外头过咯。”
碧游不动如山,抿着嘴闷声不吭。
李明琅挑眉:“还没问过你,你是哪儿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谢钰手下做事?他一看就不是会怜香惜玉的,平时没为难你吧?”
说起谢钰坏话,李明琅嘴皮子都不带打磕绊的。
碧游终于有所反应,和婉道:“奴婢无父无母,自小在定亲王府为婢,受王妃恩惠得以为殿下效命。殿下待手下人极好,谈不上沦落,是奴婢三生有幸才是。”
李明琅脆生生道:“你喜欢他?”
碧游愕然,险些绷不住温婉的表情。她的头颅低得不能再低,交叠的双手颤抖着,似乎被李明琅的直白吓得魂不附体。
“奴婢不敢。”
李明琅知道她在装相,却也没有戳穿的意思。如今她想逃走,碧游正是个趁手的工具。
“没事儿,我说的玩笑话,你别介意。”李明琅抚起碧游的胳膊,虎口稳稳握住她手腕。
碧游方舒一口气,忽而,李明琅话锋一转:“其实我看得出,你不大喜欢我。你家殿下不过在乡下地方遇到个野丫头,就被迷了心智,居然说要娶我做郡王妃……你是这么想的,对么?”
碧游面色如纸,牙关轻颤:“李当家言重了,奴婢万万不敢……随意揣测殿下的心思。”
她没有否认。
李明琅轻哼一声:“你我都清楚,谢钰他在胡来,把我带回京城,会闹出多少无端的风波……别说外人,单说定亲王妃,就绝无可能承认我这个山沟小县城里捡来的媳妇。”
碧游不敢说话了。
她紧盯着李明琅,尝试看穿这位李姑娘的意图。
万一李明琅在说反话,转头就去找殿下说三道四。万一李明琅在试探自己……那未免过于拙劣了些。
“您不想嫁给殿下?”
碧游不理解,天底下竟有女子会拒绝清河郡王?不是欲拒还迎的把戏,就是眼瞎耳聋吧?
李明琅摇头:“原来想的,现在不想了。”
碧游绞着袖子里的丝帕,眼神晦涩。自己珍而重之的云端月,却被此人弃如敝履。
她深呼吸,鼓起勇气问:“您想让奴婢做什么?”
“助我离开。”
碧游兴奋莫名,喉咙如吸入一大口桃毛似的,不住发痒。
她几乎就要同意了,可是,脑海中却倏然闪过谢钰冷峻疏离的神情,蓦地打一个冷颤。
碧游抿紧嘴唇,别过脸:“李当家不要再说了。奴婢对殿下忠心不二,就算有您所说的私心,也盖不过忠义二字。”
“……你,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呢?亏我之前还觉得你聪明,一点就透,哼。”
李明琅废半天口水,跟“情敌”好生好气周旋,没想到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气了个仰倒,简直想戳一戳碧游的脑袋,看看是不是榆木做的。
碧游同样想撬开李明琅的脑壳,瞧一瞧这任性的李当家究竟想要什么。
殿下都那般纵容了,她居然仍不满足?也不知道殿下看上这不着调的人什么了。
*
归雁入胡,平波卷絮。
离开临州地界,目之所及的景色愈发苍凉,崇山峻岭化为戈壁,长河枯竭,风如霜刃。
郡王府的车队行驶在曲折的官道上,黄沙漫漫,马匹嘶鸣。
李明琅支着下巴在紫檀金车内闭目养神,忽地马车一顿,窗外传来马儿躁动的踢踏声。
碧游神色一凛,陡然从宽大的青绿衣袖内抽出一根银白色的骨节鞭,一节节长鞭如蛇腹般,刻着血槽与倒钩。
“嘶。”李明琅发憷,往后挪了挪,“出什么事了?”
“李当家且在车内等一等,奴婢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嗖地射入紫檀金车,恰恰好卡在李明琅耳旁的木制雕花上。
碧游一把将李明琅压在软榻下,二话不说塞给她几只软垫遮上,还拖过矮几挡住空隙,叮嘱她待着别动。
车外杀声震天,一会儿有人呼喊保护殿下,一会儿有人叫看好郡王妃,刀剑声铮然如玉,如冰河乍破。
李明琅不是躲在他人身后的性子,可以她的拳脚功夫,胡乱跑出去只会拖后腿。
于是,她取下腰间的金乌弩,以一只长条迎枕为掩护,一步一蹭地挪到车窗旁,悄默声掀开车帘一角。
外头已然杀成一片,对面的人穿着各色劲装蒙面示人,不知什么来头,但乍一看身法就知道,绝非先前临州山匪一般的江湖野路子。
李明琅紧贴车厢,飞快搜寻谢钰的身影,然而视野受限,最终一无所获,唯有安慰自己,那人武艺超凡,谁出事都轮不到他出事。
可李明琅转念一想,谢钰前不久才因一出苦肉计而伤了左臂,也不知他一只手能否应敌?
她忧心如焚,心头直打突。
金乌弩的望山瞄准一位与杨汾缠斗的壮汉,李明琅咬紧牙关,扣下悬刀。
赤红箭簇如燃烧的火星般骤然飞向那人的后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