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子树稀疏的树冠抖了抖,一片黄叶飘飘摇摇,被谢钰接住。
他轻笑道:“吕兄弟,你们何日启程?”
吕乐成不知谢钰在笑什么,挠一挠发鬓,问:“姑爷,当家没跟你说么?咱们明日就走。”
“这段时日雨雪交加,山路湿滑难行,又有流寇退居山林,急着出发不合适吧。”
吕乐成疑惑:“总不能等到开春雪化了才回去吧,咱们已经耽搁够久了。流寇么,当家说了,有清河郡王神通广大,定能处理好首尾,不叫他们再为祸乡里。”
谢钰一时梗住,又问:“那颜小姐的下落呢?”
“当家说,清河郡王算无遗策,找到颜小姐的事就交给他了。”吕乐成噫了一声,“姑爷,你说郡王爷会管这些闲事么?”
谢钰避而不答,转而道:“……当家倒是对清河郡王挺了解。”
吕乐成挤眉弄眼:“嗐,当家‘少年慕艾’,好颜色,你就忍忍吧!”
一日之内忍了两次的谢钰再也忍不下去,挥别吕镖师后,就转头去敲隔壁小院的木门。
咚咚,无人应声。
李明琅卷起裙摆盘腿坐在榻上,银牙一咬,决意要给吕乐成扣工钱,说好的升任甲等镖师,也等猴年马月再提。
“都怪我性子太好,倒叫手下说起闲话来了。”
吱呀,厢房门扉被人推开半扇,厚重的毛毡门帘被寒风卷起一角,细密雨珠落在地毯上。
“既然当家的性子好,不如大人有大量,饶了在下这一回吧。”谢钰倚着门框,眼尾含笑。
李明琅嗔他一眼:“快关门,雨水都滴进屋了!”
谢钰噢了一声后,手脚利索地将木门与门帘阖得严丝合缝。
“我让你关门,没叫你进来!”李明琅甩下裙摆,双手叉腰站在榻上,一派盛气凌人的模样。
谢钰才管不了那么多,仗着轻功精妙,下一瞬便挪移到李明琅跟前,双臂环住一把纤腰,埋进软玉温香,深吸一口气。
“能不能不走?”
谢钰没抬头,李明琅垂眸,只看到一方白玉冠与一头浓墨青丝。
李明琅双颊绯红,想推开却推不动,恼羞成怒道:“别跟我说这些,我粗人一个,听不懂。跟你的阁老家小姐,侯府千金们说去吧。”
“当家是粗人,那在下是什么?”
“……谢钰!”李明琅依仗地利,拧他耳朵,“你还敢开黄腔?!”
谢钰仰起脸,眉如墨画,双眸湛然:“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李明琅看他,真是又可气又可恨,刚想说点尖酸刻薄的话顶回去,就听小院外吕乐成扬声道:“当家,姑爷,有位郡王府的公公来找。”
谢钰面色一凛,松开李明琅,帮她理好裙腰上的褶皱,压低嗓子说:“我出去一下。”
李明琅冷着脸,轻哼一声,不搭理。
雪水从屋檐滴落,钱公公揣着袖子,不满地看着这座一眼望到底的院落。
谢钰立在院门内,与他隔门槛相望,面上风度翩翩,丰姿隽爽,可钱公公伺候他长大,刮个眼风都知道谢钰此刻没多少耐性。
于是他开门见山道:“殿下,滇西王府的人来了。”
一旁的吕乐成惊掉下巴:“什么?!”
谢钰安抚地看他一眼,神情凝重:“谁?”
“滇西王的大太监,王忠贤,自称滇西剿匪大军的监军,据说滇西王看临州民不聊生,掏空家底才凑出一支杂牌军,没想到殿下您的人先到了。”
谢钰讽道:“临州离昆城才多远?爬也该爬来了。”
见钱公公仍面沉如水,谢钰蹙眉道:“还有呢?”
“……滇西王的队伍,约莫有上万人。”
谢钰呵了声:“他是来摘桃子的,还是来威胁人的?有意思。”
“如今正跟咱们的人一东一西在城外遥相对峙呢,若是……”
“不必说了,我去会上一会。”谢钰紧了紧狼皮外袍的系扣,余光瞥见毛毡门帘后,一撇嫣红一闪而过。
他朝吕乐成颔首道别,与钱公公一前一后离去。
吕乐成适才捡起惊掉的下巴,对着追出来的李明琅结巴道:“……姑爷是清河郡王?”
李明琅啧了声,扬起斗篷套上:“什么姑爷?你哪来的姑爷?别瞎说。”说罢,踩着地上湿淋的脚印往客栈外奔去。
*
王忠贤在滇西一地积威深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土皇帝滇西王手下的九千岁。
他坐在知府衙门的上座,临州上下官吏竟无一人敢吱声。郡王府在城里的人又都职位低微,唯有低眉顺眼心里骂乱臣贼子,盼着殿下早点到来。
茶盖撇开浮沫,王忠贤抬起耷拉的眼皮,挑一挑吊梢眉,尖着嗓子道:“郡王府的茶叶只是这般么?还是说,你们拿马草来忽悠我?”
奉茶的衙役膝盖一软,噗通跪地:“王公公,小的哪里敢啊?这是衙门里最好的茶了,往日都是送到滇西王府上做年礼的,今年有匪患肆虐,才耽搁了。”
“你还挺伶牙俐齿。”王忠贤搁下茶碗笑道,“既然如此,就罚你把茶碗嚼碎了吞下去。”
衙役面若金纸,忽听得一道清澈如山泉跌宕的声音:“王公公,今儿个心情不错?”
王忠贤瞥那位肩膀一垮坐倒在地的衙役一眼,站起身来迎上去:“老奴参加郡王殿下,殿下果然如传闻般‘郎绝独艳,世无其二’,久仰久仰!”*
寻常男子被人当面夸赞外表,或多或少有讥讽之意,少不得要回嘴几句争口意气。谢钰却坦然自若,这些话他打小听多了,跟耳旁风似的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