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不同于寻常车马行,自带一股子江湖气,前院摆满二十几张桌,还未开席,镖师们就已经开始喝酒划拳。小厮们没到喝酒的年龄,也都捧着喜糖、瓜果笑眯眯地吃,围着划拳的桌子高声叫好。
即使有人不适应这种喧闹的气氛,也很快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气和叮铃当啷的骰子声感染。
李明琅更是异于其他闺阁女子,还顶着个总镖头的身份,爹娘不在了,她就亲自出面招呼客人。
她今日穿一身石榴红百褶罗裙,妃色襦衫,腰间系一条纱质飘带,佩一枚双燕衔花枝的玉环绶,娇艳姿媚,光彩照人。
谢钰仍着白衣,不过今日配合定亲,多添了一身细有燕子暗纹的大红外袍,与李明琅比肩而立,恰似一对璧人。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忙里忙外的李明琅,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酒局过半,众人都喝得酣畅淋漓,谢钰被一大帮镖师按着灌酒,此时面色酡红,面上已然有微醺之态。
李明琅按了下他的肩膀,走上台前,举起一碗桂花酿,扬声道:“诸位到访,为云生镖局的喜事道贺,小女子感激不尽。”
在座诸人起身举杯,纷纷道李大当家客气,都是同行,应该的应该的。
李明琅话锋一转,如芒刺一般的眼神扫过全场:“只是如今还有一事,需要在座的叔伯们帮个小忙。”
她道,这些日子云生镖局帮城外大堤送餐食,无意间知晓修建河堤的材料短缺,木料、石块、沙砾多有不足,使得来河堤服役的役夫和官兵时常望江兴叹,无事可做。
云湘河堤是云湘城自古以来的护城之器,如今江水尚未进入汛期,年久失修的大堤还能应付一二,可一旦迈入来年春天,冬雪融化,江水涨潮,大堤就岌岌可危。
“若是溃堤,不但在座诸位在城外的农庄会受到波及,下游的流民也会涌入城中。大家都是做太平生意的,怎能眼睁睁看着家园毁于一旦?”
李明琅的话占着大义,一番谠言嘉论,极尽煽动之能事,见众人面面相觑,打退堂鼓,李明琅再加上一枚砝码。
“小女子愿意将今日定亲宴的礼金和镖局公中出的银钱,共拿出三百两银子,去周边县城收买筑堤的物事,还望各位慷慨解囊。”
这笔钱当然不是从镖局账上出,而是从县太爷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银子。
李明琅都这么说了,其他来客也不好一毛不拔,而且正是喝酒上头的时候,又沾染上镖师们的豪气,纷纷豪情万丈,索性在云生镖局的三百两上多添了七百两,凑作一千两银子托李明琅去买石料等物。
“这碗酒,我敬大家。”
李明琅仰起脖颈,一饮而尽,纤巧的喉头上下颤动,一滴清液自嘴角滑落,随后被她一把抹去。
豪侠风范果然引起满院镖师和商贾们的钦佩之情:“李镖头大气!颇有乃父之风!”
李明琅垂眸一笑,脚下磕绊,被谢钰一把扶住。
“当家的以片言折之,实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谢钰垂下头,在她耳畔低语。
两人相距极近,谢钰只瞧得见李明琅羊脂玉一般的耳垂,吐气如兰,有些淡淡的酒气。不知是他醉了,还是李明琅。
胸前被人轻轻一推,谢钰向后撤了半步,怀中温软骤然间变成瑟瑟秋风。
“小谢,你喝多了。”李明琅白他一眼。
她的脸也是红的,指尖轻颤,被谢钰搂过的腰身犹有热意。
“是在下唐突了。”
手背抵住额头,谢钰仰头深呼吸,转瞬间,就没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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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汪县令在家中踱步,烦躁得直打转,“这些人越过我去给于福那狗东西买石头、木料,置我于何地?置县衙于何地?”
啪的一声,一盏茶杯碎落在地。
“于福,呵呵,人家敢送他敢收,都不问问我?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还有人把我汪某人当回事儿吗?”
汪夫人面容蜡黄,凹头深目,穿一身紫色缂丝银鼠袄,家常彩绣棉裙,她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开口道:“老爷知道是谁挑头做的,只要杀鸡儆猴就好。”
汪县令吹胡子瞪眼:“呵,云生镖局那李镖头摊子越支越大,和城中商行掌柜都来往密切。跟姓谢的定亲,居然敢打成我的旗号,顺杆子往上爬,现在可不好动她。”
汪夫人眉头一动,抚摸着银丝护甲,附耳道:“他们做镖局的,来往都押送着价值连城的货物,还怕找不出错处吗?”
“算你有点脑筋。”汪县令睨她一眼,糟老婆子心眼多,寡淡无盐,堪堪能用罢了,“你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我儿收房纳妾那日,六皇子的人给老爷你上了眼药,如今可不好大张旗鼓找李娘子麻烦,须得小心行事。妾有一计……”汪夫人以手掩口,附在汪县令耳畔说。
汪县令先是大皱其眉,越听眉头越发舒展,赞赏地拍拍汪夫人烤漆似的面颊,叹道:“古人云娶妻娶贤,夫人真乃吾之谋士!哈哈哈,如此说来,我汪某人倒要比那谢钰更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