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粝的缰绳摩挲掌心,却始终盖不过刹那间的柔软。
谢钰垂下眼睫,不易察觉地用视线描绘少女挺翘精致的鼻梁,精巧的下巴,和圆润白皙的耳垂。
她犹在孝中,谢钰更不可能像登徒子一样越雷池半步。可是,或许因为两人始终隔着一指的距离,那丝檀香和少女耳畔缭绕的桂花香愈发交融,浓烈。
河畔,数十个壮汉喊着号子在修筑堤坝。这座十里亭外的河堤庇佑了云湘城上百年,早已是千疮百孔。
“干什么的?这儿闲人勿进啊!”几个兵痞子肩扛雁翎枪骂骂咧咧地走上前。
李明琅撑着谢钰的手,施施然下马,理一理斗篷,微笑道:“这位军爷,我和你们县尉于大人有约。”
“县尉大人岂是你一个小妮子随随便便就能见的?”
云湘城的名字虽叫城,在大行朝仍算作县一级,管辖方圆五十里的县城和村落。县尉则是一县的军事长官,分管治安、城防等要事,修筑河堤也在职责之中。
况且,县尉于福行峻言厉,最是严苛,李明琅一个小姑娘,自然没可能说见就见。
谢钰从马上下来,不忙着帮腔,只默然随侍在明琅身旁。他得看看,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还有几分本事?
锋锐的雁翎枪直指咽喉,李明琅丝毫不惧,她语气轻快:“军爷这是在做甚?要是被县尉大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几个兵痞见眼前的少女临危不乱,话语恳切,再一看李明琅递来的白白胖胖的银子,转念一想,这姑娘衣衫精致,气质凛然,莫不是于大人家里来云湘城探亲的小娘子?
“行吧行吧,我帮你去瞧一瞧大人在不在。”他们口中唧唧歪歪的,一脸的无奈,收银子的手却迅疾如风,行云流水。
没过多久,一个年过半百却精神矍铄的男子,从不远处的草棚下走来。他满头白发,步伐依然矫健,目光如炬,直刺刺地向李明琅两人望去。
“你们二位谁找我?”于福撑着腰杆,睥睨眼前的一对年轻男女。
李明琅福一福,脆声道:“听闻于大人带着城防的军爷们在修补河堤,小女子佩服不已。今日前来是想告诉您,小女这儿,有您最需要的东西。”
于福仰天长笑:“是不是我半截身子埋进土,出现幻觉了?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修河堤?”
李明琅分毫不恼,嘴角带笑:“我是不懂,但我知道这些日子秋雨绵绵,堤坝边的大棚一个土灶每日要做上百个军爷、役夫的餐食,早就忙不过来。您嘴角都长火包子了,一看就是吃不好睡不好。”
县尉于福眉心一拧,当即要呵斥,却被李明琅打断。
“您是县尉大人都尚且如此,底下人如何劳心费力呢?”李明琅玉白的手指一掐,“这几日的雨算不上大,到下月才是真正的瓢泼大雨,咱们的大堤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前些天,她给城门口的卫兵塞钱时就有所了解,城外的大堤正在紧急修筑,县尉于福每日住在堤坝边,急得火烧眉毛。
其实,李明琅并不确定云湘河和堤坝的情况,但她愿意赌。赌城门子只言片语中透露的情报,赌于福心系百姓,急于让修补大堤的工程早日完工。
于福似被说动,鹰隼似的眼睛看向李明琅:“你有什么法子?”
“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李明琅比了个在她这般娇俏小娘子身上极为粗俗的手势,“您得给钱。”
于福当即就想走,又被李明琅劝住:“于大人,您别急呀。我给您算一笔账。”
她把城防军请厨子、伙夫的工钱,采买食材,大雨造成的损耗,再算上其中的油水,和她负责采买现成热乎的餐食,一日两餐送来大堤所需的银钱两相比较,得出一个她的餐食能节省两成银子,且料足味美的结论。
“我们当家的在城中也做过差不多的生意,大户祭祀,戏班子日常餐食,贵的便宜的都能送。”谢钰幽然道。
他语气笃定,眼神真诚,还长了一张不会骗人的君子的脸,一开口,于大人就信了八分。
李明琅听他把尚未做成的生意都搬出来唬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心里十分佩服。
漂亮的男人最会骗人。
县尉于福沉吟片刻,咳嗽一声,道:“你们先送三天,一百人份的试试看。要是不满意,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李明琅迅速算计一番镖局余下的资产,和他爹娘留在家中的银票,银牙一咬:“好!保管让您满意。”
告别于大人,李明琅照旧坐在谢钰身前,两人同乘一骑。
泥水粘稠的官道上,乌鸦马勃喇喇地疾走,翻盏撒钹似的落下两行马蹄。
李明琅一路无话,细看却口中念念有词,默然无声地念叨。谢钰微微低头,竖起耳朵仔细听,随后唇角荡开一丝笑意。
“呵呵,老匹夫,吝啬鬼!过两天,叫你荷包翻过来给我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