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都不要想!
李明琅咬紧牙根,柳眉一扬,脆生生命令道:“翠翠,你现在就去门房,告诉刘老头,我孤女一个在家守孝,不方便见外人。以后谁来拜访都不让进,尤其是我舅舅一家子,让他见到就拿门栓打出去。”
“我的天,小姐,你是怎么了?”翠翠细瘦的小手捂住她的额头,“是在祠堂跪久了,着凉了么?”
“你一小个脑袋瓜,哪来那么多问题?本小姐不想见就不见,人生在世几十年,平白无故为恶心的人浪费心神,岂不是白活一遭?”李明琅抿嘴一笑,柳眉星目端的是神采飞扬,一扫方才的忧郁苍白。
翠翠心下不安,她家小姐的变化也太大了。前不久还沉溺在悲伤中,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担心了好久,生怕小姐不能振作。现在倒是振作起来了,可与她所想的截然不同,竟比往日更加泼辣跋扈。
“奴婢这就去找刘老头。”翠翠福一福身,看向李明琅的目光中满是担忧,“小姐,你别怪我多嘴,刚才的话你对我说可以,对外人可千万别这么说。”
“哦?”李明琅勾唇,唇色虽缺乏气色,但仍有淡淡的粉色。
翠翠掩嘴,用气声道:“会嫁不出去的。”
“哈。”李明琅哈哈大笑,没好气地拎起裙摆,拿绣鞋的鞋尖踹了翠翠小腿一下,“那我便不嫁人了,把你拴在身边跟我做一辈子老姑娘。好了,快去吧,天都要黑了。”
翠翠嘟嘟囔囔,扭扭捏捏地走了。
李明琅又好笑又心酸,翠翠到底是个小丫头,人云亦云。跟上辈子的她一样,再如何肆意妄为,心里总绕不过结婚生子的巢臼,轻信舅母一家的严辞与媚语,才会稀里糊涂地所托非人。
现如今……李明琅走向四足博山炉,揭开金灿灿的铜盖,往里头浇了一壶隔夜的茶水。
香烟弥散,一阵雨后清风拂来,清甜的冰片转瞬间化为馥郁幽然的桂香。
*
一炷香过去,翠翠仍没有回来。
李明琅黛眉轻蹙,心中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快步走出垂花门,半走半跃地跨过青石阶。
果不其然,刚走进外院,就听到大门处传来的一阵骚动,有一中年妇人声音尖利,言辞不堪入耳。
“这我小姑子家,都是一家人,凭什么不让我进去看看?小姑子和她短命的相公是死了,但我家侄女还在啊,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啊——”
李明琅额角青筋一跳,面色发寒,整衣敛容后方才冷着脸走上前去,干巴巴地叫了声:“舅母。”
一位矮胖的妇人穿着绾色比甲,褐色长裙,腰间和手臂上粗糙地系着白布,正是李明琅的大舅妈,桑氏。
见李明琅来了,桑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骂人的底气更足了。
她指着看门的刘老头和翠翠破口大骂:“这俩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说什么都不放我进去。琅姐儿你可要多一个心眼,如今你家里就你一个小姑娘,可别被下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偷奸耍滑,偷拿府里的财物当了去赌钱也就罢了,若是引了奸人进屋,伤了你姑娘家的清誉,可如何是好啊!”
翠翠被桑氏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话激得面色发红,平日里待人和气的刘老头也没了好脸色。
李明琅上辈子做过朱家的媳妇,也受过桑氏几年磋磨,自然听得出其中指指桑骂槐的意味。
况且,这是在她家大门口,十里枣巷人来人往,此刻已经有爱看乐子的邻里从家中出来,倚着房门嗑瓜子儿。
桑氏一会儿说她是孤女,一会儿又暗示她独身住会有不检点的事发生,嘴上说爱惜她的清誉,实际上最巴不得她这个大侄女闺誉受损的就是她和他们朱家。
翠翠先耐不住气,攥紧的小拳头抖了抖:“舅夫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桑氏嘴巴一撇,正要开嗓,却被一道金玉之声打断。
“大舅妈,你多虑了。”李明琅一身孝服,俏生生立在门槛后,“我让刘老头关门谢客,只因侄女儿有热孝在身,不方便见外人,更为了躲媒人。”
桑氏心里一惊,心想是哪家小娘皮子居然捷足先登?
李明琅吸一吸鼻子,以袖掩面,抽抽搭搭道:“我爹娘刚走,就有不忠不义的狗东西合起伙来惦记我家的家产。我爹不过留下一个小小的云生镖局,居然如此遭人眼红。”
听说是云生镖局已故总镖头的家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十里枣巷子口密密麻麻围了一圈。
都说想要俏一身孝,李家小姐虽以袖遮面,但那一双半露不露的桃花眼,一对远山如黛的柳眉,哭哭啼啼、若柳扶风的样子,已令人见之心折。看客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地倾向李明琅一侧,同情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桑氏不是蠢人,市侩如她早已听出李明琅,回敬了她一记指鸡骂狗。
她脸上横肉一僵,脸上肉筋一跳,被戳中心中所想有些心虚。但在她看来,她那位今年二十三岁,明年要去参加科举当秀才老爷的儿子,配李明琅一个开镖局的武夫之女绰绰有余,且纡尊降贵。
要不是看在李家的镖局勉强算小有资财,往后说不定能有利于她亲儿子的仕途,桑氏可看不上李明琅。
“大侄女,别哭啦。你这样的娇小姐,贩夫走卒、平头百姓哪配得上你?往后舅母好好给你相看一番,等你出了孝,就给你介绍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桑氏腆着脸说,“你要是不嫌弃,就嫁到我家来,做我朱家的媳妇。你表哥读书好,是做秀才、举人老爷的命。你们青梅竹马,才子佳人,这才叫好呢。”
李明琅听之欲呕,嘴角抽了抽,这王婆卖瓜的厚脸皮怕是堪比城墙。
“谢谢舅母好意。”李明琅放下缟白衣袖,露出一张眉黛青颦、莲脸生春叫人见之忘俗的容颜,“侄女打算继承家父镖局,招人入赘。往后的相公嘛,最好是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剑客,还最好父母双亡,有马有房。表哥性情文弱,高堂尚在,不合适吧。”
她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呆了一众人,就连跟她长大的丫鬟翠翠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桑氏更是脸色大变,瞠目结舌,蟾蜍似的大嘴一张一合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十里枣巷的邻居、路人们纵然十分惊奇,但细想李明琅这么清秀昳丽的容貌,对夫婿的要求高一些怪一些也情有可原。人家有家产要继承嘛,找人入赘是理所当然的事,这在大行朝也并不罕见。
“……你,你小姑娘家家的脾气这么怪,什么样的人才有胆子娶你?”桑氏虚弱地问。
“嗯……”李明琅明眸善睐,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打眼一看,就瞧见巷子口一位背着长剑的白衣少侠打马而过。
青色帷帽微斜,鬓角青丝凌乱,露出半张年轻英俊的脸,端的是侧帽风流。
她张扬肆意,往白衣男子的方向一指:“我的夫婿,起码得是这样的英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