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独自饮酒到下半夜的狄琳,被打烊的店家请了出去。
酒精让步伐虚浮绵软,却没能将心事清空,反而越发沉重地压在腹中,坠得她几度作呕。
“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个时候想起你……”
方瑶镜那句咬牙切齿的话掺着黄汤一道从胃里翻了出来。狄琳头昏眼花地倚靠着街边的梧桐树,忆起对方今日见到自己时那悲痛的泪眼。
想必方瑶镜已经恢复记忆,也认出自己了。
狄琳本以为她俩在一起时,因为不涉及刷分任务,所以氛围会更自在轻松些。却不料回忆起与自己相处的时光,对方瑶镜而言,竟是那么痛苦不堪……
难道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伤害了她?以至于她宁愿继续失忆?
夏林蝉、沈晏清他们被自己搅了不少好事,若是知道了自己还活着,只怕也会更加憎恶。
那……宋荀呢?
腹中坠痛更深,惝恍间,瞥见地上的几片梧桐叶,无由想起宋荀赠与她的内里刻着梧桐叶的小葫芦挂坠。只是她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定情信物,竟会成为他俩断情的利刃。
“矫情个屁!”狄琳奋力抽了自己一耳刮子,强行让自己从悲情愁绪中挣脱出来,随即又重新黏了黏被拍歪的假面,“当务之急是尽快找方瑶镜让她保密才是。”
如今把故事停留在狄霸斧死于三王子刀下才是最好的结局。若再上演复活相认的戏码,无疑是狗尾续貂。
酒气散了两分,狄琳扶着晕乎乎的脑袋飘游于东西两街。她不想回那座空无一人的宅院,亦不愿在深夜叨扰张如画,只能漫无目的地瞎逛。
夜幕阑珊,无星无月。不远处的河面却荡着暖黄光点,似窃了几颗星子,铺于水上。
狄琳慢悠悠地踱到望月廊桥之下,才看清那是几盏船型河灯。而河灯的灯罩上无一不写着狄霸斧这三个字。
正摇着头感慨着自己教众之广,却蓦然认出呆坐于岸边石阶的身影。
狄琳瘪了瘪嘴,欲悄默离开,却被率先唤住。
“先生缘何见到我便走?不来一同放河灯么?”
倦怠地叹了口气,狄琳来到宋荀身边坐下,也闻到对方的一身酒气,扭头便瞅见他脚边的一排酒坛子。
“你要想狄霸斧了,去斧子庙烧香进贡不就成了,还能睹一睹塑像思人,跑河边做什么?”
许是心情不佳,酒气和阴阳怪气混杂着从狄琳嘴里冒出来。
河面萤光连烛动,宋荀的眼眸却黑洞般,映不出半点神采。
“斧子庙是建给连水城百姓的,放河灯是我单独悼念她的。”
翻了个白眼,狄琳正想劝他少干些自我感动的事,又霍地想起她曾说过狄霸斧死后被烧成灰洒进涟水河的谎言。
有些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逞了口舌之快。她不否认,一开始看宋荀痛苦难当,的确能产生一些报复的快感。可日子久了,他非但没走出来,反而在愧疚中越陷越深。这并非她的本意。
俯身捞起距离她最近的一盏河灯,狄琳拿过毛笔在上面涂涂改改,然后放归水中,拨弄了几下水面,将它推远。那面目全非的丑灯竟也横冲直撞地在一众雅静之间杀出一条道儿来。
“她连真名都没告诉你,你又何苦用情至深?即便她还活着,注定也是要在几个月后离开的,你俩本就不会有未来。”
这话是说给宋荀听的,亦是说给自己听的。
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随意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狄琳起身作别,急匆匆登上望月廊桥。
廊桥架于连水城上,横贯东西两街,说长不长,却令狄琳走得极为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