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又被扎了一下,在被气味牵动更多记忆和情绪之前,狄琳赶忙找了个话头。
“为什么还在大半夜地编竹子?你爹留下的墨宝,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才对。”
明明张酒鬼死后得以正名,明明张如画手中还留有大量被炒到天价的遗画,明明有不少名流权贵欲与交好攀亲。可张如画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此发生太多改变,依旧生活清贫,依旧没有嫁人,依旧靠着手艺活营生。
一切似乎绕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这无疑是在变相告诉狄琳,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一场徒劳。
“除了我爹画给我的三幅画,其他的我都烧了。”
“烧了?!”
被张如画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吓了一跳,狄琳猛然把脸从枕头里抬起来。只见张如画手上捏着几条短竹篾,低头在灯下编着什么小玩意,脸上神情专注而淡然。
“自我爹死后,丹青斋的人天天上门纠缠想买画。以前他们视我们为蝼蚁臭虫,恨不得踩上一脚,如今我怎会卖给他们?知我不卖,他们又派媒人上门说亲,以为这样那些画就能成为嫁妆而落入他们手中。于是他们轮番上阵,年老的指名要我做他们家儿媳妇,年轻的没那么幸运,只能亲自装作痴情郎,咬牙把我这个又老又瘸的女人夸成下凡天仙。他们不嫌膈应,我还觉得恶心呢!索性当着他们的面,一把火断了他们的念想,图个清静。”
狄琳听出了股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气魄来,钦佩地一时忘了疼痛:“你不觉得可惜吗?”
“那些画里郁结着我爹不得志的愁怨,如今真相大白,这些愁怨也是时候化为灰烬了。至于钱,我凭着竹编的手艺,也能吃饱穿暖。而且前些日子,夏掌柜、宋掌柜和方小姐,都找我长期供货了。这不没几日,我就有钱买了头牛拉货吗?”
门外适时传来哞哞声,张如画笑得一脸满足,手上也编好了只拖尾小鸟,插在灯座旁摇摇晃晃,往狄琳的被面上投来一只飞舞的凤凰。
心下升起一丝快慰,疲惫不堪的狄琳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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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前,荀香小铺。
一盏汉白玉杯落地成花,这是宋荀下午不小心打碎的第二个杯子了。
这两日,康王府借着二王子之死,便开始对梧迹阁有所动作,不仅彻查了王府内部的眼线,还顺腾摸瓜拔掉了宋荀安插在连水城的几处据点,似有彻底围剿梧迹阁之心。宋荀暂不明其意,不愿与之正面对抗,几番斡旋之下,便佯输诈败,静候康王府的下一步动作。
宋荀不得不承认狄琳这招借刀杀人,用得极其巧妙。先骗取自己信任,再杀死二王子嫁祸给梧迹阁,届时矛头指向了梧迹阁,而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类幼崽培育基地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而下午,在通缉令张贴之前,宋荀又收到了西街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而尸体脖子上卡着金斧子的线报。
凶手是谁,不言而喻,再一次验证了他的猜测。
只是,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说二王子手上的小葫芦,是狄琳对梧迹阁有意为之的陷害,那么第二具尸体身上留下的金斧子,则起不到任何关联到梧迹阁的作用。
在这么短时间内死了第二个人,还留下明显的线索,反而更像是在迫切地宣告,人就是狄琳杀的。
狄琳身中银针,虽避开心脏,不至于丧命,但行动必然受限,要再干净利落地杀死一个成年男人,绝非易事。
莫非是狄琳背后的门派在利用完她之后,为撇清关系,将她视为弃子?亦或是……杀死王子的真凶另有其人,再犯一案,不过是将本有嫌疑的狄琳彻底变为替罪羊?
一想到后一种情况,即使可能性再微弱,宋荀也禁不住心烦虑乱,不知所从。脑中一遍遍闪过狄琳被他质问时的错愕,以及她身中银针时的枉屈。每思及此,心如刀绞。
直到听闻沈晏清去了衙门验尸,宋荀终是等不及他的探子报信,也一并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