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爷爷奶奶高兴呢,光说不行,以后还得看你是不是有孝心,记着爷爷奶奶才行,叔、婶子,家里还有若干事呢,今日我先和方扬回去,明日再来看您。”杨秀想赶快带方扬走。
志孝娘拉着方扬不肯放手,方明奎哄她:“走,去里屋找好吃的给孩子带上,明日他去部队呢。”
方明奎拉着志孝娘去了里屋,杨秀借机带了方扬离开。
回家的路上,杨秀一句话不说,见娘好似有心事似的,方扬也不好多问。
方扬当兵去了部队。民兵连长邱有利带了全村民兵敲锣打鼓把他送走的。
杨秀成了军属,家里屋门口上挂了“军属光荣”的牌子。
新麦子收下来,正是农村人上坟的日子。
杨秀磨了新麦子面,包了饺子,生产队里请了半天假,去苇子湖上坟。一片坟地,大小六个坟头,每个坟头近前她都多少烧点纸,都要说几句话,一片坟头上完,足足一下午的功夫。
坟前烧纸时,她免不了要絮叨几句:“心到鬼知吧,不来上坟,怕你们盼着,我也想着愿意来这儿走一趟,陪你们说几句话。”
楚梅坟前,杨秀多烧了一些:“楚梅,新麦子面包的饺子,你尝尝吧,挺好吃,方扬走了大半年了,他也去了天津,常给我写信,说在部队挺好的,我放心,你也放心吧……”
杨秀一个人自言自语,坟上完了,纸也烧完了,她挎了篮子回家。回到村里时,天快黑了,家家烟囱里冒着烟,人们都在忙着做晚饭了。杨秀一个人在家,早也行,晚也行,不急着做饭,所以她在大街上慢慢走。
马大花地里活不干,家里活也不干,晚饭柳树早做好了,就等她有功夫回屋里去吃。村里人常说,柳树十石豆子换来个媳妇挺亏,用她的时候少,替她打扫事儿的时候多。不管马大花啥样,柳树看着媳妇知足,愿意宠她,别人也就拿她当闲话说说罢了。整天闲着的人也活的郁闷,马大花天天闲得无聊,村里没有闲人陪她说话,玩儿烦了,她就在街上转悠。今日下午街上转悠时,她看见杨秀又去上坟了。看见她去了,就得等着她回来,所以马大花就站在街边等。过去的若干年里,杨秀一个人带俩孩子活的艰辛,马大花比比杨秀,就觉着自家活的不亏,柳树虽是两条腿不一样长,走路有些拐,别的也不比人家男人差,最要紧的是柳树听话,她愿意怎么活法就怎么活法,干啥柳树都依着她,她天天穿红着绿,大街上显摆时,常见杨秀累的满头大汗,衣衫不整,俩孩子跟着她,一个哭,一个闹,扯着杨秀没完没了,每每这时,马大花心里就特别舒坦。
最近这两年马大花心绪越来越不好,凭啥杨秀的儿子长得那么俊,当兵去了部队,而自家的儿子大庄却天天夜里出去套兔子。那天方扬穿着军装从大街上走过去时,马大花先看见了,见方扬英姿飒爽的在大街上走,马大花立时觉着自家喝了一肚子泔水似的。那天她看着烦,就没去大队办公室看热闹,后来她听说方家那疯老婆子硬是拉着方扬说是她儿子回来了。说的人是当笑话说的,但马大花却不是当笑话听的,她闲着无事,便想从这件事上,给杨秀琢磨点故事。
杨秀把她家哑巴埋进方家坟地里,她俩孩子也姓方,这也太巧了吧?没亲没故,她去方家坟地里上坟时,给每个坟头都烧纸,为啥?她若只给哑巴和她儿子水生上坟也就罢了,她为啥给方家人上坟?这里边肯定有事。马大花只是希望杨秀有事,但凭她的脑子,真有啥事,她也琢磨不出来,她只是闲得慌,瞎琢磨罢了。
大街上站了半天,终于看见杨秀挎了篮子回家,马大花无聊至极,只得回屋里吃饭。心里憋闷,马大花晚饭也没吃好,越想越觉着心不落地,她就去了陈远根家。陈远根厌烦马大花,只是碍着侄子的面子,能忍就忍着,马大花虽是讨人烦,但她给陈家生了陈大庄这么个儿子,也算是一大功劳。尽管如此,陈远根还是常常嘱咐丁娥能躲就躲,好鞋不踩臭狗屎。
今日马大花就算是臭狗屎,你不踩也得踩,因为她实在没个可去的人家,一肚子话闷在肚子里她是睡不着觉的,所以尽管她也知道来嫂子家她不是个受欢迎的人,她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大哥在家呢,我以为大哥当干部,外边待的多,家里待的少,放下饭碗就去大队屋里待着办公呢。”
陈远根不看这弟媳妇一眼,进门也不打招呼,她没话找话,陈远根也不接她话茬,故意怠慢她,就为的让这弟媳妇以后少来家里串门子。
“他这还算干部,也就是个领工头,带着社员们地里干活,大队屋里又不种庄稼,不开会他去那里干啥,有点闲工夫待在自家屋里歇着,比啥都好。”丁娥替陈远根回了马大花的话。
“嫂子真会说话,也会疼人,俺哥好福气,找个嫂子长得俊,脾气好,上炕忙针线,下炕忙做饭。”
“本分娘们儿都得这样,不光是上炕忙针线,下炕忙做饭,她得下地干活儿才行,现在生产队里每一个劳力都得干活,男人娶媳妇,不是娶来家里养着,娶来她得干活挣工分过日子才行。”这话陈远根是说给马大花听的。
马大花人不聪明,但也不是死笨,大伯哥这话是刺激她,她也能听出来,本就不是省油的灯,你不招她,她还无事生非,你说话惹她,这就怪陈远根不识时务了。
“嫂子长得好,干活好,人前人后会讨人喜欢,赚个好人品,嫂子样样好,那是因为大哥条件好,才找这么好的嫂子。男人找媳妇,女人嫁男人,那都得看各自的条件,弯刀对着瓢切菜,瘸驴驮着破口袋,啥人配啥人。就像我,长得不俊,可也不头秃、眼瞎的吧,当初找柳树我也死活不愿意,爹娘劝我说,花,嫁这拐拐腿吧,男方人家说了,只要你肯嫁过去,许你一辈子享清福,锄头镰把不上手,烧火做饭得看你高兴不高兴,高兴了给他做一顿,不高兴他就得做给你吃。嫂子你说,我要不是图着一辈子享这点清福,我这不算俊的一枝花,也不会开在他陈家这根长短不齐的柳树枝子上吧。”
丁娥觉着马大花说话不中听,知道是因为陈远根说话揭了她短处,她要是翻脸,怕是陈远根脸上难堪,便急忙拿好话哄她:“他婶子,你哥说话给我听呢,我今日屋里活儿忙不过来,请了半天假,没去地里干活,他回家来教训我,你可别多心。”
“说你就更不对了,嫂子是谁,红柳滩庄乡爷们儿的大恩人呢,为了庄乡爷们儿,哥和嫂子把自家亲生儿子都送出去了,眼下看看嫂子这岁数,若是再不生,保不准你们这辈子就绝户了,就你这样的嫂子,若是谁不长眼说你个不是,我先扒了他皮,缝了他嘴。请半天假咋了,我今日亲眼见的,人家杨秀挎个篮子去上坟,待到太阳落下去才回来,足足一下午的功夫,不就上个坟吗,能用这么长工夫?人家还不是队里活儿干累了,跑到方家坟地里找死人啦闲话解闷吗。我觉着这杨秀许是有啥心病吧,多少话和活人说不了,跑去坟地里和死人去说?”
陈远根这才明白,马大花今日来,是来叨叨杨秀的事,他惹不起马大花,便起身出门走了。陈远根出门走在街上,先是生马大花的气,这种女人,当初咋就值了十石豆子,他觉着这是他们陈家做的最不值的一桩事。恨过马大花之后,他又开始琢磨杨秀。杨秀去苇子湖上坟,一直被村里若干人说道,那里埋了他和杨秀的儿子水生,还埋了方静、方扬的亲生父亲哑巴。杨秀给儿子和哑巴上坟,那是应当应分的,为啥偏偏一片坟地里好几个坟头上她都去烧纸。这件事经马大花一说、一传,传的全村人都觉着杨秀脑子许是有毛病,若不,就是有心事。
陈远根觉着杨秀定是另有心事瞒着别人,那个哑巴,陈远根没见过,在陈远根心里,哑巴就是一个谜。杨秀这些年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千般辛苦,万般无奈,无论日子多么难过,她从不找陈远根帮忙。陈远根明白,杨秀不找他帮忙,一是怕庄乡说闲话,也是怕丁娥受委屈。虽然这些年里他们俩从不来往,但杨秀的一切大事、小事,一切的难处,陈远根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今日见马大花要从杨秀身上生是非,他得想法治治这个刁蛮娘们儿。
陈远根治不了马大花,他去找了民兵连长邱有利。
“有利,我看这生产队长你兼任比我兼任要好,连个马大花我都治不了,这样下去,村里工作没法做了,招人嫌的娘们儿,不干活儿也就罢了,天天闲着无事叨叨老婆舌头。”
“叔,你想着治马大花?”
“让她下地干活按说也不算治她,就这我也办不到,我是她大伯哥,沾了这点关系,不管她好似我宠着自家人搞特殊,管她我也真没那份本事。”
“就那马大花,我早就烦她了,碍着您的面子,不好意思惹她,今日您说句话,明日我就能让她下地干活,叔,治这种人您不在行,我治她,办法有的是。”
“有利,咋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她讨人嫌,还碍着你二叔柳树和大庄的面子呢,不能太过分了。”
“叔,不该我说您,马大花这浑身的毛病都是你们一家人惯出来的。我试试吧,惹她狠了您怕难看,惹她轻了,我怕也欺不住她。”
民兵连长觉着陈远根派给他的这任务挺难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