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来也不回家里看看,让人家弄了个烧焦的尸首送家里,差点把我吓死。”
“原本是想回来的,又怕特务不死心,再来村里抓我,想找个地方躲一阵子,我就向着南边走,走了挺远的路,那天走进一个村里,村里住了队伍,队伍上那些人来咱渤海区打仗时有一个人认识我,说是去咱窝棚上拉过豆子,这话一说人就近了,我找了他们当官的,说了我那几天遇到的事,人家问我想去哪儿,我说想当兵,跟着他们走,人家同意了,这不,我就当了兵。”
“当了兵也不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
“一进队伍就忙着行军,去了南方打仗,队伍上人多,仗也打的太大,自家不会写信,求人也不好意思,又怕家里接了信,我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特务还乡团再找你们麻烦,事儿就这么一天一天压下了……”
“你倒是走的称心如意,全不顾我在家哭得死去活来,连个盼头都没有。”
“一参军就去了前线,一直往南走,越走越远,仗越打越大,天天看着一些人死在战场上,见得多,就不再拿死当回事,心里想着反正是死过一回了,不如打完仗再回来看看你们,也给你们一个惊喜,拖到今日回来,我才知道自家错了……”
“你这回来,打算怎么着?”杨秀问陈远根。
“我听你的……”
“我若是跟你走,小哑巴非死不可……”
陈远根沉默不语。
“不跟你走,怨我不?”
“不怨,你又没错处,咋能怨你。”
“我再问你一句,若当初是我死了,死的让你一点指望都没有,你能等我多少日子?”杨秀问陈远根。
“……这可从没想过,也许三年两年,也许是……”
“不难为你了,你还是回去吧,我不敢带你去窝棚里,怕你吓着我爹娘他们。”
“今日能见着你,我就放心了,我也没敢指望你能跟我走,我知道伤天害理对不住人的事,你做不出来,你就好好过吧,只要哑巴不欺负你,你就别对不住人家。”
“若是你有心让我回去,就得长长的日子等着,哑巴人老实,不把她安顿好,我不放心……”杨秀暗示陈远根。
“哑巴人老实,咱可不能欺负人家,若是做下那伤天害理的事,一辈子心里不安稳。”
杨秀无法把话说的更明白,只好再问点别的。
“前些日子回去,听说方志孝成了**杀人犯,这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开枪杀人是他自家亲口承认的,听说他留了亲笔信给天津地下党负责人。逃到台湾,也是真的,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好似就没人知道了。”
“完了,这回方家是完了……”再次证实方志孝的事是真的,杨秀更觉着楚梅真是没有了一点指望。费尽心机哄着楚梅生孩子,是指望她把孩子生下来,见了孩子面,楚梅定是不忍心舍下孩子一个人去死,若方志孝的事有点转机,他们还能一家团聚。如今坐实了方志孝是杀人犯,将来楚梅和孩子怎么办?她和远根怎么办?杨秀想着,心里乱麻一团。
“方家是方家,方志孝是方志孝,方志孝**也罢,杀人也罢,他一个人带罪逃到台湾去了,碍不着家人多少事。”陈远根觉着杨秀的操心是多余的。
“方家出了个**杀人犯,他们家里人不会跟着受牵连?”
“方家大哥、二哥都是烈士,方家叔和婶子也都岁数大了,方志孝又无儿无女,媳妇也没有半点音信,听说是掉进潮水沟里了,可又连个尸首也没打捞出来,方家摊上这些事是也实在是太惨了,我回来去看了方家叔和婶子,方家叔老了若干,婶子病犯的也比过去厉害。英雄儿子死了,爹娘心疼,狗熊儿子没了,爹娘也心疼,更别说方志孝是方家最后的一点指望了。这一出事,方家叔和婶子肯定是受不了这打击,要说受方志孝牵连,那是不可能的,别说他家老人,就连方志孝媳妇,在天津也没谁难为她,还有人专门送她回来的,可惜就是半路上出了事,媳妇也没了。”
陈远根说的这些杨秀都知道,她关心的不是这个:“若是方志孝媳妇还活着,要是他们有儿有女,他犯下这**杀人罪,媳妇儿女不受牵连吗?”
“若方志孝有媳妇儿女,跟他受牵连那是一定的,我是说方家叔和婶子不碍事。他们不是还有两个烈士儿子吗,方家大哥、二哥护的了自家爹娘,护不了兄弟姐妹,我觉着该是这个理。”
“老天爷不长眼,咋让方家摊上这么多窝囊事儿呢……”
见杨秀对方家事这么用心,陈远根有点费解。他们生离死别,今日重逢,该说自家的事才对,扯着个方家说人家闲话,替人家操心,实在不该浪费他和杨秀眼下这点儿功夫。
“秀,你今日咋了,对方家的事这么上心?”
方家越是这样,杨秀越说不得实话,陈远根她是信得过,但她不敢违了对楚梅许下的承诺。劝人家把孩子生下来,就得对人家负责,以防万一,这事半点不能对外人露一点口风。见陈远根怀疑,杨秀忙掩饰着无话找话,要把这事给混过去。
“你说我咋了,我也这么问老天爷呢,他是咋给这人世间老百姓做主的,净欺负好人呢,咱家,你、我,咱儿子,不坑人不害人,儿子死了,我让你爹、你弟媳妇欺负的进不了家门,那天回去,若不是俊明哥拦着,你爹大扁担砸到我头上,我不定就该去苇子地里和儿子做伴了,还有你,把自家种的豆子送出去,回头就让人家给抓走了,还是你救过的人抓你,幸亏你腿脚利索,若不,那烧死的人就是你,我等来等去,没把你等回来,等来一个哑巴,说不能说,道不能道,放在自家近前就是个摆设,可我就是狠不下心让他走,留在家里又占着你的地方,让你有家不能回,你说我可咋做好呢?方家人和我一样,死的死了,逃的逃了,若他们一家老小都躲在自家炕头上,哪儿就摊上这么多事呢。”
杨秀越说越烦,越说越恼,憋了大半年的委屈,今日对着陈远根一口气发落出来。
见杨秀絮絮叨叨,陈远根知道她心里作难。一个小哑巴拴着她,她又怀了小哑巴的孩子。今日自家上门找她,杨秀恋着他,又不能不顾哑巴的感受,杨秀没有黑心烂肺,丧良心的事她做不出来。陈远根觉着自家若是再待下去,杨秀非疯了不可。
“今日我来看看,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去,若是战场上死不了,长长的日子活下去,咱就还有见面的时候……”
“今日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以后的事咋办,得等我生完孩子再说。”
陈远根站起来,挪步往回走,走几步回头看看,杨秀站在原地没动。
走得远了,回头再看,杨秀还站在原地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