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她觉着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下!
就要松的那口气,被她强忍住,又憋回心里,攒成了一股劲。
杨秀和爹娘在孤岛住了许多日子。
没有远根的日子,天上的太阳像是被拴住了一样,走得特别慢,黑夜更是无尽头。仔细算来,也就几个月的光景,杨秀觉着这几个月比她和远根在这儿待的几年工夫还要长的多。
天寒地冻,地里活不能干。一家三口天天待在窝棚里猫冬。
白天太阳好时,杨秀常去地里走走,冻土僵硬,咯的脚疼。她顺着地垅走下去,一边走,不由自主就想起陈远根在的日子,陈远根没有陪她在这儿过一个冬天。他们夫妻俩每年开春来这儿,窝棚里住下后便一头扎进地里,披星戴月天天忙,忙完秋收,拉了一年的收成就走。头两年的日子,她过得无忧无虑、无怨无悔,总觉着一辈子的日子很长,所有的福气都在明日等她。
后来就不行了。先是儿子水生,接下来,远根也走了。
若是远根在这儿陪她过个冬天多好。两口子守着自家窝棚,没有外人骚扰,没有公公天天絮叨,不用受累干活,吃饭、睡觉、说话,自家心舒展开,笑一个阳光灿烂。若是太阳好,远根陪着她出来走走,像现在一样。此时若有远根陪着,拉着她的手,俩人走在这地垅上,她就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可惜自家没福,远根不在了。
爹娘见她心绪不好时,也不刻意劝她,随她一个人消化吧。毕竟是大祸大灾,儿子和男人都没了,她能活下来算她心宽,心里痛楚悲苦,得日子久了,才能慢慢放下。
这天傍晚,太阳刚落下去,天还没黑透,一家三口围着饭桌正准备吃饭。忽然门外狗咬的厉害。这里平常很少有人来,偶尔有个过路的,或是近前种地屋子有人来借个针头线脑什么的,也都是大白天,今日天这么晚了,能有谁来?
杨秀条件反射似的,突然心里一阵惊喜,扔下饭碗,狂奔出门。
看见远处那个人时,她心就凉了,不是远根。
不是远根,又是谁会跑来这儿找他们。杨秀再仔细看时,远处那人很落魄的样子,站在那儿朝杨秀招手,像是在向她求救,杨秀抱住自家狗,不让它乱咬。
那人开始向这边走过来,走的很慢,一步一步慢慢挪,眼看跌倒就爬不起来的样子。
走的近了些,杨秀看出来这是个女人,不知是病了,还是饿的,许是逃荒避难的吧。看她跌跌撞撞,走的有气无力,杨秀想过去帮帮她,又怕自家狗咬生人,急忙喊爹帮忙。
“爹,快出来一下,有人来了!”
最初听见狗咬,杨大胡子以为是野狐狸、野獾来了窝棚近前惹的狗叫,听见闺女喊,他急忙出门,出门就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歪歪斜斜,慢慢向着他家门口走过来。
“爹,你把狗看好了,别让它咬着人家,我过去迎迎她,看这样子,像是病了。”
杨大胡子看好狗,杨秀向着那人跑过去。近前看时,这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脸上、身上泥水糊着,也看不出这人是白是黑,是俊是丑。看她腿软身子软的样子,怕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杨秀不问她话,半扶半背着把她弄到窝棚门口。窝棚门口早有杨秀爹娘迎着,一进窝棚,那人一脚跌坐在饭桌前的板凳上,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眼就直了。
杨秀忙舀一碗菜汤,拿一个馍馍递给她。那人接到手里,狼吞虎咽,吃相没有半点斯文。
吃饱了,那人把板凳挪到炕边上,靠着土坑,闭上眼,喘口气。
杨秀娘看着这逃难的人,该是和自家闺女差不多大的岁数,看她这样子,像是累了七天八夜、不吃不喝,连累带饿,才把自家弄出这么不堪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
“你这闺女,这是咋了,天寒地冻,你这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咋还一个人出门呢?”杨大胡子问。
“大爷、大娘,姐姐……我……谢谢你们救了我……”
楚梅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秀,我和你爹出去待一会儿,你快去找两件衣裳,给你这姐姐换了,看她身上衣裳,又是泥、又是水,怕是要湿透了吧,这要是冻得病了,可了不得。”杨秀娘说着,推一把杨大胡子,俩人走出窝棚。
楚梅听着这姐姐叫秀,心里一亮,一边忙着换衣服,一边急着问:“姐姐叫秀?”
“我叫杨秀,是在这儿种洼地的。”
楚梅又惊又喜,忍不住哭出来:“杨秀姐姐,我是楚梅,是方志孝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