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征到杨家窝棚看杨秀扑了个空。问左右邻居,说是杨家老俩陪闺女去了孤岛。
其实杨秀在娘家没待几天。
出了嫁的闺女再回娘家,心境不一样了,爹娘再怎么哄她、劝她、宠她,杨秀也找不回做闺女时的感觉,她的心空着、悬着。
日本鬼子打跑了,荒原上不像过去似的天天枪声、炮声,但国民党特务、还乡团、土匪的暗杀仍然侵蚀着人心。打仗也死人,但那是在战场上,一颗子弹打过来,人倒下,牺牲了。仗有时打胜了,有时打败了,人们都怕,但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敌人的暗杀行动。荒原大北洼,地广人稀,土匪、特务、还乡团、伪顽溃敌、各色坏人,依托大北洼荒原草深,可躲可藏,趁人不备,就扑进村去,暗杀村中党员、干部、群众积极分子。周围各村,不断有人被抓、被暗杀。被暗杀的人都死得特别惨,有时夜里更甚。村外突然就传来惨叫声,那是匪特在杀人。他若一刀下去,把人杀了,还算他多少有点人性,但这些匪特大都是亡命之徒,丧心病狂,穷凶极恶,为恐吓乡民,他们把人抓去,任意折磨。庄乡听那惨叫声,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动,大气不敢喘,听那惨叫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息。天明庄乡结伴壮胆,去给被杀的人收尸时,也都吓个半死。
杨秀住进娘家不几天,邻村有两个人被暗杀了。
陈远根被害,杨秀吓破了胆子,近前又有人被杀,她惊得夜里睡不着觉,一闭眼,就听着陈远根在远处惨叫。再这么待下去,她怕自家要崩溃了。
在家躲避的杨秀念念不忘的是孤岛,她和陈远根住的窝棚。
“疯了,远根不在了,你一个人去孤岛,咋活法?”一听杨秀要去孤岛,杨秀娘觉着自家闺女魔怔了,这是要往外疯跑呢。
杨大胡子坐着抽烟袋,不说话。
“我再去孤岛,不为种地受累,我住惯了那里,在那儿喘口气都觉着舒坦。”杨秀说这话时,自家差点哭了。喘气舒坦,那是因为有远根在,再去那儿,心境又不同了。
“咋说也不行,你若这么走了,不等过年,娘就愁死。”
“您这么把我困在家里,不等过年,我困也困死了,闷也闷死了。把我放在大北洼,我或许活得就舒坦些。过够了这憋屈日子,我心境好了再回来,咱往后日子还得过不是。”杨秀也不愿让爹娘为她担心害怕,她自家心里有数,不管心里多难,为了爹娘,她也得活下去,她就是千方百计想让自家快点走出这半死不活的困境。
“我觉着秀这主意挺好的。去孤岛,咱一家三口都去,那儿清静,我也想过几天清静日子。”杨大胡子把烟袋在鞋底上磕磕,说出他的主意。
杨秀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一听杨大胡子这主意,杨秀娘高兴:“这主意好,咱一家三口都去,我早就盼着去孤岛看看,看看闺女种豆子的地方,咱若在那儿住下,我在窝棚近前养鸡、养鹅、再养两只狗,种些瓜菜,一家人吃着,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往后咱一家就过神仙一样的日子,秀也不用再种那么多豆子,咱一家三口,饭量能有多大,一早一晚干点,收的粮食够吃够用就行了,为啥非得受那么大累。”杨大胡子也觉着自家主意挺好。
“爹娘陪我去孤岛……不怕冷清?”杨秀犹豫。
“爹娘这么大岁数,不愿看人多热闹,再说,住在村里,不也是天天过自家日子。早晚庄乡嘴里听些闲话,不是这庄有人被杀了,就是那庄有人被活埋了。听这些话,吓都吓死了,恨不得捂上耳朵当聋子呢,你若能带爹娘去孤岛过份清静日子,那是爹娘跟着你沾光呢。”
“秀,不是爹挑唆你和你婆家人不和,自家想想,去他陈家这几年,你都过得啥日子,二十岁刚出头,自家爹娘近前,没长大的闺女一样,在他陈家,家里活,地里活,累死累活,没待出个好吧,远根没了,爹娘陪你过几年轻松日子,养息自家身子,往后日子长着呢,人活一辈子,你这才刚起步呢。”
杨秀想想爹娘说的在理。嫁进陈家,为了婆家日子,她陪着远根,没白没黑,披星戴月的在地里干,为的多收一斤是一斤,婆家的日子像个无底洞,公公看着豆子堆,永远也没个知足的时候,为了陈家日子,儿子命都没了,累到今日,连远根也没了。远根一走,陈好伙着马大花就想着拿她换钱使。想想这些,心里冰凉,这几年自家累的实在不值。自家爹娘养大了闺女,一天福没跟着闺女享,天天担心受怕,操不完的心,流不完的泪。儿子没了,远根没了,几年日子过下来,今日又回到起点一样,自家近前什么没都落下,陪着自家爹娘,为了让自家爹娘放心,也得尽快醒过来,换一份好心情,给爹娘一个有太阳的好活法。
一家三口去孤岛,无牵无挂,清清净净过日子。杨秀觉着爹娘这主意真的是挺好。
就这样,杨秀陪爹娘又一次回了孤岛。
这一回不是春天来的,寒冬腊月,冰天雪地。
明日要过年了。
姜远征在杨家窝棚没见着杨秀,他踩冰踏雪,来了孤岛。
杨大胡子老俩见姜远征费这么大劲找到这里,心里升起一轮太阳似的,自然是热情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