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胡子和陈俊明他们都暗自幸庆,这回杨秀没有昏睡不醒。
陈远根埋进苇子湖的当天夜里,杨秀梦中又去了方家坟地。
还是苇子湖,还是方家坟地,雾气迷漫中的那幅画慢慢在杨秀面前展开。梦中的杨秀,似乎没有过去那么绝望,她知道自家来这儿可以找见自家亲人,即便走不近他们,不能与他们交谈,远远看着,心里也是安慰。她知道自家早晚有一天是能走进这幅画里的,走到儿子身边,有亲人在这儿等她,她觉着自家心里有了期盼。
还是那幅画,还是画中那些人,虽不十分清晰,可他们全都隐约可见,一个个闪现在杨秀的视线中。
杨秀急忙在迷雾中寻找儿子水生,她甚至有点慌乱,她期待着在画中看见儿子水生依偎在陈远根身边,父子俩在画里看着站在画外的自己,若远根有灵,也许会给她一个笑脸,一个暗示,也许能走近她,对她说点什么。
杨秀的希望落空了。
她在面前的这幅画里,没有找见陈远根。
杨秀迷惑,画还是那幅画,画里的人都在,儿子水生还是依偎在方志仁身边,方志义一家三口靠得很近,很团圆的样子,最模糊的是方家老爷子,隐在深雾里,隐约可见,可他好似离杨秀很远。
远根呢,远根在哪儿,他也来了这里,咋就找不见他,他为啥不待在儿子身边……
杨秀着急,恨不得闯进画里去找。但她走不进画里,不管她多着急,她还是走不进画里。
待在画外,用心仔细去找,杨秀终于发现,在迷雾深处,苇子地边上,有一个人影,隐隐约约,躲躲闪闪,她看不清那到底是谁,但她心里很确定,那不是远根,绝对不是远根。
第二天,梦中醒来的杨秀心里不再那么疼,她开始吃饭,做她该做的活儿。她心里有一种期待、一种感觉:远根没有死,他还活着,不定哪天,他就会回来找她。
庄里开始有人说闲话,都认为杨秀命硬,克死儿子,又克死自家男人。
更多的人认为,是方家坟地有毛病。
“方家坟地有毛病。方志仁埋进去,不多日子死了方志义一家三口,方志义一家三口埋进坟地,又死了方家老爷子……”
“方家老爷子不是屈死的,岁数到了吧……”有人反驳。
“咋不是屈死的,吓死的,若不是惊吓,他能死的那么急?”说话的人理直气壮。
“你说的也对,若不是惊吓,老爷子真不定还能活些年呢。”听的人应和他。
“方家老爷子埋进坟地,又死了远根儿子水生,水生也是屈死的吧?”这人越说越有理。
“对,水生死的更屈,比方家儿子死的还屈。”
“水生埋进方家坟地,这不,又死了他爹远根……”
“这么说起来,方家坟地,净是埋的屈死鬼呢。”
“可不咋的,我大白天从苇子湖走,一想方家坟地,头皮一炸一炸的,瘆的慌。”
“这年头,不就屈死鬼多吗,这也怨不得坟地有毛病。他们都是先死后埋,人死了,总得有块地皮埋他们不是,这也不能说是坟地凶险吧?”有人不服。
“不管咋说,这坟地里埋了这些屈死鬼,总不会成了风水宝地吧,反正我从苇子湖走过去,一想起方家坟地,心就吓得扑通扑通跳,总觉着背后有人跟着走似的,阴森森,一股寒气逼人。”
“若是这样,他们咋不找恶人报仇去?”
“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这仇就非报不可。”
“依你这说法,仗也不用打了,那些恶人,坏人都等着屈死鬼抓他们抵命就好了。”
“你这是抬杠,咋这么没见识呢,没听老人们说吗,鬼怕恶人,恶人坏事做多了,自有恶鬼找他们讨命,若是他气数未尽,鬼也拿他没办法。”
“这么说,鬼还是不如人厉害,一场仗打下来,真刀真枪对着干,死人一大片,都是屈死鬼,死的都是小伙子,他们不该是气数未尽吧,他们也不是恶贯满盈。”
“都别抬杠,人不是万能的,鬼更不是万能的,连神仙都不是万能的,自家小心活着,这才是正经道理。”有人做了精辟的解释。
杨秀活得焦躁不安。心里虽然疑惑,老是觉着陈远根没死,但那毕竟只是一个梦,连她自家也明白,其实那个梦不过是自家意念中所期盼的。她愿意相信人死了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儿等着阳世间的亲人早晚过去与他们相见、团聚。她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阳世间积德做好事的人,到了阴曹地府,也定有个好的去处。
她在梦里去过方家坟地几次,那里是一幅画,那画里都是好人,儿子在好人堆里待着,便是亲爹娘照顾不了他,儿子也有依有靠。
也有骗不了自家的时候,所以她常从梦里醒过来,泪流满面,觉着自家执意去做这个梦是多么可怜。
把陈远根埋进方家坟地,她梦里又去了方家坟地。梦中还是那幅画。画里的人都在。怎么就没有远根,那忽隐忽现、躲躲闪闪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