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的话太残忍了。”多琳捂住了脸，“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我，女人要以爱情为重，要以家庭为重。爱情、婚姻、家庭，子女，我们所能期盼的，所向往的，都是爱情。所有人都告诉我们，那是正确的路，是我的幸福，是我对未来全部的向往，如果我不把它们想得很美好，我要怎么过下去呢。”

是啊，是啊，这才是女人生活的常态，所以小姐们聚在一起时，才会没完没了地讨论罗曼史、男人、爱情和孩子，那是她们被灌输的人生的全部，除了这些，她们又能谈论什么呢？

可是……

“女人是批量生产的货物吗，男人的幸福可以多种多样，为什么所有女人的幸福标准都得是爱情？”莉莉丝问，“更何况……多琳，你的母亲幸福吗？”

“我不知道……”多琳说，“从我记事起，她就在不停地生育，我的弟弟、妹妹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她总是有洗不完的尿布，做不完的家务，她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脸色憔悴，眉头总是紧皱着，刚刚开始我还看见过她因为孩子们不听话而气哭，后来她哭得越来越少了，但是脾气却越来越暴躁，总是对着孩子们大喊大叫，怪我们不听她的话，怪我们事情太多，怪我们把家里搞乱，每次她发火的时候，我们总是很害怕，我只能抱着弟弟妹妹躲在一边。”

“然后坐着喝茶的父亲就会说，母亲变了，原来她不是这样的，原来的母亲温柔又可爱。之后母亲会和父亲发火，父亲会摔门而去。母亲就一边抱怨，一边继续收拾。”

“每次被母亲抱怨之后，父亲就会去找他的朋友，他们一起玩牌或者聊天。我有时候哭着去找父亲，那些男人就会安慰我。”

“他们说‘别哭了，多琳，你父亲和你母亲是相爱的，这就是他们爱的形式’‘所有家庭都是这样的，打打闹闹，吵吵闹闹’‘看你母亲多么爱你的父亲啊，给他生了那么多孩子’”

“他们也会安慰父亲‘哈代，赶紧回家吧，你妻子是个好女人’‘谁家没有点烦心的事呢，你就忍一忍吧’‘回家好好过，下次我们再一起去找点乐子吧’。”

“他们总是很轻松，说话总是很有道理，看起来游刃有余又舒展，总是说着一些我不懂但是似乎很好笑的笑话，他们和母亲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看着那些男人时，我为母亲感到羞耻，我想女人可能天生是更没有理性，更暴躁的吧。”

“我想和他们在一起，我想像他们一样游刃有余，像他们一样轻松快乐。可是他们总是会问我‘多琳，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回家帮你母亲干活，为什么不回去带弟弟妹妹？’”

“我问他们‘那你们呢，不也这样吗？’”

“他们说‘那怎么能一样，你是女人，如果不学着带孩子做家务，以后怎么能当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呢？’”

“他们说‘艾琳，你还年轻，你不懂，女人有了男人才能快活，男人能让女人上天堂，女人离不开男人，她们为男人做一切都是应该的。’”

“我很不甘心，我想反驳，可是我却找不到话反驳，童话和恋爱小说里也是这样说的，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是世间公认的道理，是女人的幸福。”

“而且我应该做个好女人，好女人不应该反驳男人的话。”

莉莉丝静静地听着，这是多琳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然后我就明白了，”多琳看着床帏，继续说道：“我永远不可能融入他们，我无法像他们一样轻松，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从我以女性的身份出生起，就注定了。”

“我害怕暴躁的母亲，我觉得父亲发火是被母亲逼的，但是我离不开母亲，父亲不像母亲那么暴躁，可他几乎不跟我们相处。母亲是爱我们的，她照顾着我们的全部，她做饭，收拾屋子，买家中所有的东西，帮我们买衣服，教我们认字，她关心我们的一切，在我生病的时候，她会哄我睡觉，让我枕在她的腿上，摸我的额头，亲吻我的脸颊。我无法想象我没有母亲。”

“于是为了让母亲少生点气，我会帮她干活，帮她看弟弟妹妹。但是，小姐，你知道吗？”多琳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温柔的人，但是当我开始干这些事的时候，我也暴躁起来了。当我做饭的时候，我的妹妹因为饥饿而哭，我的弟弟尿了裤子，大一点的弟弟在自顾自地玩，当我手忙脚乱的时候，我问大弟弟，为什么你不能照顾一下弟弟妹妹，然后他开始啕嚎大哭。我真的很恼火，我在做饭，你们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为什么不能等一会，为什么要一起闹，为什么不能互相照顾，为什么没人帮我，为什么我一个人要处理这么多事……”

“我觉得很辛苦，我没有办法埋怨同样辛苦的母亲，我开始质疑父亲，如果父亲处在同样的状况下，他还能保持所谓的‘理智’吗？”

“虽然所有人都在说他在挣钱养家，我知道他并没有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赚钱养家上，他嫌家里吵闹，所以经常出去逛消磨时间，聊天解闷。”

“所有人都和我说‘你父亲脾气多么好啊，你母亲那么暴躁，他却没有打她’‘哈代老老实实的，真是个好男人’‘你父母可真是相爱啊’”

“父亲是个老实的好脾气的人，母亲却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母亲做了那么多，大家却说家里是靠父亲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