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一直观察着楼下梼杌行动,已看出这一头比刚才那头母的要强壮凶猛百倍,闻言皱眉望了过来。睦先生就轻轻一叹,低声道:“我有一计可助大人,只是,需要讲个条件。”
临渊问:“什么?”
睦先生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城,是隆王的一块福地。我带着族人在此驻扎近五年,为的不是镇守,而是祝祷。现在陈大将军猝亡,此地福气已散,我再留下,没有意义了。”
“平曦的夫君被害,父母还在通衢城扣押着,我心中忧急,本想着立刻赶去救助,可是平曦身子不好,我一时分不开身。守城不是我的职责,大人想拿,尽管拿去,但只一条,我把平曦托付给你。大军进城,你需得保她不受惊吓。翎王若有为难,你要居中斡旋,时时探望,锦衣足食,护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来,待通衢城那边局势稳定,我就回来接她走。这条件,你可答应?”
临渊立刻点头:“答应。”
睦先生肃然道:“平曦是我珍宝。我要你以武者之名起誓。”
临渊就解下腰间短鞭,缠绕在手上,认认真真发了一个誓。睦先生凝视了一会儿他的短鞭,眼中浮起一层笑意,说:“那么大人,给我一点你的血。”
他一抖长袖,袖口里飞出一只蝴蝶来,晶白如冰,绕着两人翩翩飞舞。他把那蝴蝶拢住放在临渊手上,就见蝴蝶探出一根银针似的口器,刺入临渊手指。
那感觉不太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临渊睁大了眼睛,看着蝴蝶腹部一呼一吸,迅速吸了满满一肚子的血。鲜血沿着它翅膀上的脉络蔓延,把它变成了一副红色的蝴蝶骨架,那殷红透明的腹部鼓胀起来,像一块圆滚滚的红宝石。
口器缩了回去。蝴蝶在临渊的手指上艰难地爬了几步,拢翅歇在了他掌心。
“它很喜欢你。”睦先生笑了,“在城墙上那一次,我就感觉到了。您流了血,它很渴望。”
临渊疑惑又混乱,一度觉得自己在做梦。他小心地摸了摸又闻了闻,抬眼问:“这是什么?”
“是母蛊。”睦先生回答,“梼杌的额心里,有一个子蛊,是这只蝴蝶下的卵。为防万一,再给我一点您的血吧。”
他说着,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罐,划破临渊手掌,又接了一罐血。临渊满心迷茫,看着他动作,问:“这就可以了?”
睦先生答:“您用血献祭了母亲,现在,儿子已经是您的了。”
临渊问:“你是青羽大巫吗?”
睦先生怔了怔,肃言道:“我不是。我只是有幸拜见过夷人的大祭司,和他学了一些。现在,四荒城对您已经没有防护,请您也记得遵守约定。”
临渊点点头,起身就往楼下走。他人刚出城楼,就听头顶有人叫:“大人。”
临渊抬头,见睦先生站在窗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们再见。”
临渊微一皱眉,没有理会。
瓮城里,巨兽的吼叫响彻云霄。铁蹄践踏出滚滚烟尘和沙粒,将整个瓮城掩在一片尘灰中。天快黑了,寒风四起,已经看不清瓮城里的具体情况,只有庞大的黑影在城门口一次次闪现,伴随着地面隐隐的震动。
“大人,不能等了。”一位武者走到安平身旁,低声劝:“这么半天没再见动静,我们……要想个别的法子了。”
“嗯。”安平答应了一声。像是有块沉重的寒冰哽在喉咙里,叫他除了“嗯”,竟再说不出别的话。他要赶紧想新法子攻城,要重新部署战术,要分配人手防护和攻击……有太多事要做了,可他脑袋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他茫然站在那里,盯着城门口,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等什么。他站了好久好久,滚滚烟尘中忽然现了一道影子,是一个人,正大步从瓮城里出来。
梼杌狂怒地咆哮着,刨蹄俯首,向那人冲了过去。只一眨眼,安平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见那人横出一拳,正中梼杌额心。
梼杌凝住不动了。一瞬间如山倾颓,巨兽轰然倒地。地面震动,整个城墙似乎都要在这巨大的冲力中崩塌,滚滚烟尘中那人继续向前走,披冰带雪,一步一个脚印,在尘烟中走得杀意凛凛。
安平第一个冲了过去,跑到临渊面前,他张了张嘴,神使鬼差地,问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挺好的?”
临渊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回答:“挺好。”
安平没话了。他也笑不出来,他也没话可说,和这个人不是朋友,但是有亏欠。欠过,他没法还。怔愣半天,他才如梦初醒,一拳捶在对方肩膀上:“快去点烽火,四荒城拿下了!”
熊熊大火烧了起来。一座接一座,一城又一城,光芒像条巨龙,爬过山,钻过林,在广袤的西境原野上急速蜿蜒,在巍峨的城楼中电闪般游曳。寒风料峭,城墙上容钰和五娘猛地抬头,看到暗夜里烽火滚滚而来,又掠过他们,远远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