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这是谁的爱情,一半开花,一半化泥沙
七日后。四荒城。
天色如铅。冰屑混着凉雨窸窸窣窣地下着,沾人衣襟上半天拍不干净。西境气候湿暖,到了冬天也下不起一场像样的雪,经常大半个月都是这样半雪半雨的天气,寒意一直沁到人骨头缝里去。
宽阔的中庭里,回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暗紫色衣摆在铠甲与铠甲的缝隙中微微一闪,武者们簇拥着翎王,匆匆走进了四荒城的内城。这里虽然也和其他城一样,分出内城外城,东西八坊,可是从修建之日起就没住过百姓,一直是当屯兵城用的,青砖铺砌的兵道贯通南北,又向东西延伸出去,把整座城分成了一块一块军营和校场。城中心也没有城主的府邸,只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堡,便是大将军的主帐了。
容钰进了石堡,一直上到最顶层,便是宏伟的议事大厅。这里曾是陈少钧的屋子,四面开窗,居中一袭虎皮铺地,摆着张巨大的红木椅,居高临下,能把整座四荒城都收入眼中。
他坐在主座上,略歇了歇,便有人来禀报:“殿下,军营已经搜查完毕,没发现异常。”
容钰低低“嗯”了一声,问:“四角箭楼呢?”
“赵大人带兵去了。”
容钰点点头。
那日烽火一点,他就知道转机已到。大哥在西境经营多年,烽火台一路修到了神木林,这消息不出三个时辰就能传他那里去。
所以他立刻连夜带兵赶到了四荒,把城门把守得严严实实,等着看大哥应对。
邻近天亮,果然烽火台又传回消息,勒令陈嘉宁退兵。大哥的影卫雷山月星夜疾驰,三日内就赶了过来,听说一见面就大发雷霆,逼得陈嘉宁还闹了一场自杀,被副将劝下了。他隔山观火,本以为雷山月必得来和他谈判,说不定还会带兵回头来攻打四荒,便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岂料等了两日竟然无话,雷山月整理兵马,带着陈氏兵团就这么撤离了,把四荒城让给了他。
还派人送了两条上好的火腿,说是夷族特产。
容钰彻底迷茫了。
上一世尸蛊爆发后,举邦震怖,满朝廷传得沸沸扬扬。雷山月还专门奔赴皇城,在八家主议政上给大家解释过,说那个蛊是青羽大巫偷偷在四荒城种下的,聚天地之气养了好几年才得引发,不是随便什么城就能养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操控,要叫诸位家主安心,绝不会波及到其他郡望。
所以他才赌,这个蛊现下就种在四荒城中,必被大哥隆王当眼珠子一样看守爱护。
他就是仗着这个,才来了一出声东击西,要以四荒城的蛊作要挟,和大哥较量一番,逼他退让。
想不到城是拿下了,大哥却比谁都潇洒,一句话都不留,轻轻松松拱手让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大哥根本就没往四荒城里藏东西,只是一个屯兵城,他才这么不放在心上。
他下令叫人满城搜查,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要报给他知道。现下已经搜了两天了,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容钰叹了口气,揉着额头,感到一阵无言的疲惫。
他坐在太师椅里,望着楼下整齐的兵道和军营,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忽然一阵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安平猛地闯进来,脸是青的,眼睛是直的,声音一个劲发颤:“殿下,我看到了点东西。”
容钰一跃而起:“在哪里?”
安平强自镇定,试图拦阻:“殿下,你就听我说说,别去看了,伤眼睛。”
容钰瞧着安平一脸菜色,不像恐惧,倒像不小心吃了两泡稀屎,就压低声音问:“蛊?”
安平“嗯”了一声。
容钰问:“在哪里?”
安平一脸的崩溃,两手张开一挥,把整个城都包括了:“这里。”
两人遣散侍卫,遮遮掩掩地从石堡小厨房后门钻了出去。寻常城里,主城后面,就是城主属族和效忠武者的住处了,往往亭台楼阁,接连成片,讲究一点的还会另砌高墙和外界隔绝。可四荒城里没有主家,虽然也围起了高墙,后面只建了四座塔楼拱卫,楼下一片空地,过去应该是个小花园,如今大半已经荒废,只有几棵老树长得郁郁葱葱。
其中一棵树下土被刨开了,露出隐藏的一道铁闸门。
“我是在塔楼的土豆窖里发现地道的。”安平指了指前方,“地窖里一直走,就从这里出来了。殿下就在这看一眼吧,就不用……再从那边过来了。”
他拉开铁闸,自己先下去一半,又过来扶容钰。下头是一个又黑又窄的甬道,里面有楼梯,坑坑洼洼踩得也不甚稳当。容钰弓着身子,跟安平才走了几步,外头光就照不进来了,前方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越走越矮了?”容钰悄声嘀咕,一边摸索着甬道的石壁,“什么土这么软。”
安平立刻阻止:“不要碰墙。”
容钰慌忙收回手,抓住安平的腰带。烛光微弱,只能照亮脚下那一小块地方,他跟着安平在昏暗中走了许久,能感觉到楼梯一直向下,似乎是到了很深的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