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理会。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喧嚣里。城墙上的辅兵都只是平民和各家的属民仆役,家主一走,人心立散。人们惊恐地互相传告,那声音越来越大:“城主弃城!”
“城主没有弃城!”郑统领声嘶力竭地大吼,“主将没走,我们要顶住!顶住!不能让敌军进城!”
回答他的,是人群更加惊惶和愤怒的嘶喊。喧嚣声震耳欲聋,已经没人再关心主将说什么,做什么。城下鏖战,城上却乱成一锅粥,郑统领比谁都清楚再闹下去的后果,他拼命咆哮着,指挥兵将们拦阻奔逃的人群,又怎么可能拦得住?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笼罩了他。
“锵!”
嘈杂的喧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利得简直要撕裂人耳膜。
“锵——锵——锵——!”
更多的声音加了进来,一声接一声,带着不疾不徐的节奏。那是刀刃敲击地面的声音,几十人,几百人一起合力敲击,压过了城墙上的喧嚣。人群立时寂静,才见到城墙下原来真的有援兵,大家都是一喜,就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平静镇定,恭敬道:“统领大人,我帐下有透骨刀三百,愿为江城死战。”
武者们一振刀剑,抚肩跪地道:“愿为江城死战!”
主将临阵,最重要的就是杀伐威慑,能叫人信赖敬服。翎王带头一捧,众人顿时对郑统领又生出了敬畏之心,纷纷也跟着跪了下来。郑统领松了一口气,高站令台,朗声道:“诸位听着!大敌当前,你我就是江城的最后一道防线!绝不能让敌军进城!”
众人齐声应是,郑统领就和几位副将商量了一番,安排叫透骨刀支援城墙的豁口。军令传下,过一会儿舒先生颤颤巍巍拄着拐上来,问:“殿下是怎么个意思?透骨刀打不打旗?”
五娘闻言忙道:“旗在我这儿呢。我拿去!”
容钰摇了摇头。城墙上打旗,可不仅仅是为了威风好看。战场混乱,厮杀起来兵将连身边带阵武者的号令都听不清楚,全凭城墙上自己主家的令旗进退,打旗,就是要指挥战斗了。可容钰在江城只是客座,连自己的翎字旗都得靠边挂,哪有立场去参与战争?他微一欠身,指着旗台上郑统领的令旗说:“已托付在此。”
舒先生点了点头,转身又下了城墙。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几声简短号令,墙下这支队伍便拖拖拉拉地往西城墙而去。大火熊熊燃烧,黑烟冲天,火光照亮了老人们苍老的面容和他们佝偻的背影。郑统领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对副将们说:“想不到江城竟然落魄至此,连老弱都送上了战场,一朝马革裹尸还,我怎么对江城子民交待?”
五娘本来就担忧,一听这话顿觉扎心,反驳:“大人这话错了,哪有打仗前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我看大叔大娘可厉害,定能平平安安,大胜而归。”
她一开口,郑统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道:“闭嘴。城墙上,哪有女人说话的份?”
五娘顿时愤怒,倒竖起眉毛就要发作,还未开口,手先被按住了,容钰加重了语气,沉声道:“五姐姐,郑统领是主帅。战场上主将一言九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跟着计较。”
五娘怔了怔,转头看见少年面色苍白,神色却无比平静。周围所有人都在冷冷瞪着她,五娘微一尴尬,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竟然在当众顶撞贵人们!
过去在府里时,别说当面顶撞,碰到大人物了她敢抬头多看一眼,娘都能把她嘴打烂!
过去的她多谨慎啊!多小心啊!多窝囊啊!
哪像现在啊!
五娘心中大恸,猛地一吸气,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知道自己敢这么放肆,是仗着有人撑腰。满城都知道翎殿下因着她被冒犯,亲手杀了陈少钧。那之后她就在江城横着走,穿最好的衣裳,住最好的屋子,连城主碰上,都问候了她几句。翎殿下虽然没权势,可大家都知道,敢碰了他的人,是要有后果的。
可殿下自己,在江城受了多少委屈,他又能找谁给他出气?
五娘咬了咬牙,低头退到了容钰身后,低声道:“既然有主帅,咱们就别操心了,叫他们打去,咱们到城楼里歇一歇吧?”
容钰微微一摇头,轻声说:“我不放心透骨刀。”
五娘不再多说了。他们站在寒风凛冽的墩台上,遥望着远方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