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入了东坊的长巷。菜刀御风般翻舞,仿佛一道护墙,把所有攻击都阻拦在一丈之外。
这些骑兵都不是老太婆对手。
容钰心中大定,拉着五娘向前狂奔。身后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凌乱,容钰知道他们即将甩开追兵,猛一回头,突然听得一声尖啸,摩擦空气,发出令人胆寒的爆裂声。
一道铁青色弧光从他眼角滑过。
有人破开了老太婆的攻防线!
当地一声,一枚铁箭头被菜刀打落。紧接着就是叮当声不绝于耳,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道:“敢在我手底下借路,娇娇姐,是你吗?”
容钰心中一凛,听出是那带刀武者的声音,慌忙拽着五娘往小巷里跑,只听得身后老太婆冷笑一声,回答道:“叛徒,当年我杀过你一回,今天就敢杀你第二回!”
带刀武者轻轻一叹,低声道:“你不是叛徒,那你别拿刀啊。”
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有刀剑相击,发出一阵长响。过了一会儿突然万籁俱寂,老太婆噔噔噔赶上来,拉着两人道:“跟我走!”
容钰和五娘慌忙跟着老太婆,七拐八拐进了一条窄道,等从那头出来,却见眼前正对一个打铁的铺面,门板半合,堆着许多破铜烂铁,是个萧条残破的模样。老太婆一头扎进去,直进后堂,只见一个满面黢黑的瘦老头正躺檐下抽烟管,见到老太婆微微一怔,问:“你怎么来了?”
老太婆一言不发,走到墙角一拉柜子,里头各种铁物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她翻了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抬头皱眉问:“我的剑呢?”
瘦老头几乎不可置信,声音一下拔高:“你要出去?”
老太婆冷冷道:“我碰上乌月了。他……原来成了陈氏的狗。”
瘦老头一下子沉默了,咂了半天烟管才说:“算了吧。动刀就是叛徒,别坏了规矩。”
老太婆淡淡道:“算不了。”
瘦老头眼角微微一跳,烟管一横,正打在老太婆手腕上,逼问:“你认真的?”
空气骤然紧张,两个人好像下一刻就要动手了。容钰在旁边看着有些着慌,开口打断:“喂……我们还走不走了?”
瘦老头转过头,锐利的视线往容钰和五娘身上一扫,慢慢挪开了烟管。
屋子里寂静了短短一瞬。老太婆突然尖利地笑了一声:“七哥高看我了。二十多年不碰刀,如今我哪还打得过乌月?我来,是让你看一个人。你看这个娃娃面熟不面熟?长得像谁?”
瘦老头扫了容钰一眼,漠然道:“像他爹娘,还能像谁。”
翎王驾临的消息通传全城,他们几个还私下谈过,如今容钰一身华服,就站在面前,老太婆知道七哥肯定看出来了,就轻声问:“那你说我该不该动刀护他?”
瘦老头道:“动刀,你就是叛徒。大统领当年令我杀尽叛徒,规矩在我这儿还好使。昨天小九他们几个来,我也是就这一句话答。”
老太婆惊了惊,追问:“小九来了?来干什么?”
瘦老头磕磕烟筒,嘶声道:“不止小九,老八,景志都来过,说大军压城,问我能不能助战。我说都叫你们好好想想,当年统领为啥要立这条不让动刀的规矩,为啥要咱们跟叛徒不死不休。且不说原城主担了干系,就一条为主尽忠,你动了刀,你就是没做到。”
他们两人谈的全是陈年旧事,容钰听得半懂不懂,待老头说到为主尽忠,他却明白了,插嘴道:“我父皇杀伐决断,绝不会叫你们窝囊至死,也不会叫你们作那不忠不义之徒!江城庇护透骨刀多年,如今大敌在即,你们不去效力,却在这里守个破烂规矩,缩在屋里不出门,算什么为主尽忠?”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急得五娘一个劲对容钰使眼色,恨不得踹他一脚。瘦老头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看着容钰缓缓道:“透骨刀五千余人,聚可攻城拔地,散可星火燎原。要没有不得动刀的规矩,哪家能放心我等苟活?当年陛下责令全部绞杀,上头担着多大干系,才留下我等性命,现在有一丝风声透出去,牵扯的可不只是透骨刀!娃娃不要欺负老头没见识,你们这是两殿之争,可不是江城有难。打赢的当了皇帝,透骨刀就继续效忠新主子,到时候要能得赦免,我杨寸尺先给他磕两个响头。”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西境战事持续了快四十年,现在临近收尾,各家打来打去,说白了其实就是在抢地盘。陈氏来打江城,也是为着翎王监军,夺个控制权而已。瘦老头一点透,容钰顿时无话可说,两人正僵持,老太婆先不耐烦了,冷冷道:“废话少说,你们还能拿出皇帝诏令不成?七哥你不让我动刀,这两人我就送不到北城。”
五娘闻言顿时急了,慌忙拿出江星北的逆十字刀:“哎你们大宗主答应的!”
瘦老头见着匕首,登时眉峰一跳,望向老太婆。老太婆一点头道:“我有大统领的消息了——回头再和你说。现在乌月在外头到处找人,这两个娃娃不能呆了,我把人送到北城去就回来,绝不擅动,——你把我剑藏哪去了?”
瘦老头默然抽了两口烟,过一会才拿脚尖点了点地。几个人拿着蜡烛下到地窖,只见里头正中央黑黢黢放着一口大棺材,棺头高翘,四角各钉了一枚手指粗的大钉。
这种棺材叫大屋,很多人上了年纪,就提前给自己备下,一年一刷漆,有个加寿的含义在里头。可人没死棺钉先打上就不是好意思了,骂人话里有句“钉棺材板儿”指的就是这个,是在诅咒人早死。三人见到这情形都是一愣,老太婆立刻声音就颤了,低声说:“七哥……你也不必……不必这样。
瘦老头拿起撬棍,哑声说:“这辈子没活好,下辈子,不拿剑了。”
他撬起钉子,棺盖掀开那一瞬间寒气四溢,一股沉闷的血腥味霎时充满了地窖。
三个人齐齐屏住了呼吸。
棺材之内,满满的全是刀剑。大半刀锋都沾着血,在岁月的沉积中化成黑灰,薄薄地铺在棺材底。
“统领叫我守着这些剑,我就得晚点死。”瘦老头低头看着刀剑,轻声说:“等我死了,就带它们一起入土。”
三个人一时默然。老太婆低头找了找,突然说:“我的。”
她伸手去拿,手指刚碰到剑锋就被瘦老头按住了。瘦老头摇了摇头,从棺材里抽出一柄长.枪,沉声道:“娇娘,规矩不可破。你不要动刀,我带你们走。”
他说着,将那长.枪在衣襟上擦了擦,轻轻一挥,行云流水般收在了身后。枪锋上反射烛光,像朵血红的花,在黑暗中跃动着,缓缓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