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几个人都怔住了。战场上高阶武者过百就可称精兵,五千透骨刀在一起兵力何等强悍,怎么可能轻易奉人为宗主?容钰第一个质疑,失声道:“怎么可能?!”
江星北手一松,把逆十字刀抛在床上,轻声道:“大概……因为我最无能吧。叫人放心。”
容钰虽然是个空心王爷,可军团里权力继承的门道比谁都清楚,立刻皱眉问:“前任大宗主就算交权,也该交给原城主才对,怎么会给你”
江星北有些错愕,看了容钰一眼道:“殿下不知道?我姓江啊。江城的江。”
容钰愣了一愣,顿时惊得几乎跳起来,指着江星北大叫道:“你姓江城的江!”
九邦以姓氏分阶层,上古时代,只有那些拥有灵脉继承的世家贵族才有姓氏。后来各大族系彼此征战兼并,剩下容端莫周刘顾钟陈云九个大姓,各划领地为郡望,称为九邦。大姓之下,又有各种属族和武者效忠后的统一赐姓,千百年传承下来,往往人口众多,族系繁杂。后来这些家族内部又往下分封,尤其是近几年西境钟氏叛出九邦后,底下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又多出多少姓氏。只是不管这些族支如何改换,有一条规矩大家都遵守,便是家主的庶出子女,都会以城为姓。
五娘的庶出兄弟姐妹,就是以莫氏主城为姓,只有五娘得了额外赐姓。江星北一说,五娘立刻明白,几乎不可置信:“你是原城主的儿子?!”
江星北摇摇头,淡淡道:“我是他捡的。捡我的地方在启明星之北,所以起名星北。”
五娘闷闷道:“是义子?可是你,你都不叫他父亲。”
江星北扯了扯嘴角:“我不过是个野种,哪有资格叫人父亲?”
他脸上满是嘲讽的神气,叫五娘顿时想起当初他在楼梯上讥讽自己是野种的事来,一时气结,怒道:“野种怎么了?野种欠你的?”
江星北冷冷道:“野种就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容钰蓦地一震,猛然明白:“你……你是江城的继承人!”
江星北冷笑了一声,没说话。原城主的两个儿子一个死在皇城,一个被陈少钧所杀,少主之位再往下传,可不就轮到了江星北?所以他在城里地位才这么超然!五娘恍然大悟,顿时压力山大,看着江星北的伤处急得直抓头发:“这怎么办,就剩一个儿子了,肚子还给整破了。”
江星北不理他们俩,指着容钰对老太婆道:“老太婆,这位真的是帝国火种,他要死了,咱们江城一起全完蛋,帮帮忙把他送北城去吧。回来之后你继续当你的老太婆,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再给你重盖个马厩。”
老太婆目光炯炯,瞪着江星北,像是要在他脸上瞪出两个洞来。良久才哑声问:“大宗主……怎么样了?”
江星北冷冷道:“死了。”
老太婆眼眶红了,咬牙切齿嘟囔着什么,过一会儿又问:“死得安不安?”
她嘴角哆嗦着,不知不觉抓住了江星北的手。江星北见状语气缓和了一些,轻声道:“安。前几年他一直在城主家里,我功夫就是他教的。死之前他喝了一坛酒,扇了我一巴掌,说最后悔的就是遇上我,因为舍不得了。”
老太婆笑了,说:“对,就是他。老打人。”
一语毕泪珠滚落,渗进了她眼角的皱纹里。老太婆抹去眼泪,又问:“傻孩子,你怎么不早说?你景叔叔,刘志叔叔他们都在城里,也能照顾你。”
江星北淡淡道:“一把破刀,有什么好说?换了个宗主,还能让你们重新出山不成?”
他句句噎人,要叫旁人听着能气个半死,可老太婆却毫不在意,只在他脑袋上呼噜两下,说:“好孩子,我这就去把他俩送走,回来和你说话。”
江星北颇觉不适,摸摸自己脑袋没吭声,老太婆却无比上心,当即又去拿了许多棉被枕头下来,把江星北安置妥当了。他们忙了许久才动身,一开院门,便见狭巷寂静,一轮红日硕大无比,正沉沉往天尽头垂落。
三个人贴墙而行,悄悄出了狭巷,刚到巷子口,迎面就撞上一队骑兵。
容钰慌忙一缩头,躲在老太婆身后,但见那支队伍铁甲铮然,竟是陈氏军团服色。两军对垒,就算没有城墙,光在门口肉搏也能打上个十天半月,怎么可能城墙才被炸了几个时辰,敌军立脚就进了城?三人都是又惊又疑,远远地见那支队伍沿着长街一分为二,分别把守了各巷的出口,马刀一振,齐刷刷“铮”地一声利响,沿着长街四下回荡。
他们身后,整个西坊陷入一片死寂。可仅仅一街之隔,对面的东坊却渐渐喧闹起来。哭喊声,马嘶声和兵将吼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点点往这边推移。没一会儿就见一个高大的武者缓缓而至,长刀垂地,在石板路上划出一阵令人心头发颤的利响。
“你等在此守候,有过此线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很低,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老太婆听了猛地一震,回身立刻就把容钰和五娘按在了墙角阴影中。三人默不作声,直到那武者走远了,五娘才抬头,见着老太婆面色铁青,便低声问:“大娘认识他?”
老太婆冷冷道:“女娃子不要问太多,会死。”
说话间又一队骑兵过来,押着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到武者面前,领头兵将一躬身道:“大人,坊里成童十六人,悉数在此。”
所谓成童,就是十四五到二十出头的少年。坊里大部分人都避难去了,留下的多是乞儿小偷之流,各个神情萎顿,瘦骨嶙峋。那带刀武者冷冷一扫,挥手道:“再找。不必带来给我看,凡高于马鞭,又未及冠者,全部就地格杀。”
敌军破城,有杀男丁的,有找女人的,却从未听说过要满城杀少年的,三人都是莫名其妙,彼此看了看,容钰突然明白,神情一凛,低声说:“在找我。”
五娘十分害怕,看看外头戒备森严的长街又看看老太婆,问:“怎么办?去北城就这么一条路,非得过长街不可。要不我去引开他们,您再找机会带殿下走。”
老太婆瞥了两人一眼,冷冷道:“有路就走,过街都不会吗?”
她说着,伸手一探,从背后拿出菜刀,沉声道:“走吧。”
一语毕,菜刀如附魂灵,以劈山裂海之势飞了出去。长街上骑兵们应声而倒,老太婆左右搂着容钰和五娘,大踏步出了小巷。
近在咫尺。
数不清的刀剑向他们攻来。劲气凌厉,激得三人衣袂飞扬。笨重的菜刀在老太婆手中轻若蝉翼,回旋往复,所过之处鲜血飞溅。眨眼间三人就横穿了长街,骑兵们大声呼喝追赶,挥刀斩向三人后背,却在同一时间被刀锋横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