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刘氏临盆在即,刘家爹爹在杨家住了下来。
正当江南的雨季,方晴了两日的天,又下起雨来。
杨家蓬屋漏雨不歇,外面下大雨,里头也跟着下小雨。堂前的桌上、地上,各摆了好些瓦瓮盆瓢接水。
入夜时分,天边掠过几道惊雷,雨下得更大了些。
刘家爹爹炒了一碟青椒鸡蛋端到堂前,牢骚发个不休,一面骂屋破、人没用,一面用乘了饭的碗扒拉几块鸡蛋,从后门出去了。
刘氏提箸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嘴里,扭头望向父亲离去的背影,不由轻轻笑了一下。老爷子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但服侍他,连带他卧病的公公也一并好生照料着。
都说嫁出去的儿郎是泼出去的水,不曾听说哪家小郎嫁出去还要老爹跟过来服侍着的道理。
念及此,刘氏心里就难受,父亲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却要为自己家的事劳心劳力。
心里有事,肚子就跟着痛起来,刘氏不禁弯腰曲背,捂着肚子,下.身却撕裂般地阵痛起来,离预产期还有近一个月,这就要生了吗?
刘家爹爹回来时看见儿子倒在地上,满地是血。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惊慌拍额,看样子是要早产了。
“明华...明华...”
听儿子这个时候还在声声着杨明华的名字,刘家爹爹又急又恼,“你唤那废物有什么用?”说着将使劲将儿子拽起来,好不容易将他搬到床上,想去叫产翁,却被刘氏一把拽住:“爹,帮帮我......”
刘氏吃疼不住,又将两个儿子的乳名乱喊一通。
昏暗的烛光里,刘氏的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产翁赶到时,刘氏已经晕了过去。刘老爹手忙脚乱地去烧水,过了会儿,产翁的女婿急匆匆出来,面带难色道:“不好了,孩子横住了,出不来,大人也快不行了,我公公问保大还是保小?”
等到天快亮时,刘氏才醒,知道孩子没保住,哭得死去活来。当时刘家爹爹安慰他,说是个男孩儿,又劝慰他是儿不散,父子缘分没修好之语。
可是刘氏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隐约听到产翁洗手时叹了口气:“可惜了,是个胖丫头。”
刘氏要看孩子,他爹却迟疑了一下,复叹道:“埋了,讨债的小鬼罢了,你只管养好身子,休再想他了。”
听他这样说,刘氏哭得更厉害了。哭声之大,就连住在后院的杨家爹爹都听到了。
中午刘氏的爹给杨老爹送饭时,他问他:“是不是生了?”
因想起儿子的嘱咐,怕说实话刺激老头,刘老爹迟疑了一下便道:“哪有这么快,这才九个月。”
杨老爹指着自己耳朵指摇头,示意自己没听清。
刘老爹无奈地大着嗓门又重复道:“九个月,早着呢!”
杨老爹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抬手抓住刘老爹的手,颤声道:“亲家,我是土里埋的人,本不该忝烦下代,却难免妄存了些私心,就想撑到我孙女出世的那天,死也能闭眼了。”说着就忍不住连咳几下,心肝脾胃都咳得发紧。
刘老爹给他顺了顺背,好气又好笑道:“亲家也真是,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娃娃?那男娃娃就不是你杨家人了?”
杨老爹摇头,缓缓回道:“老头子我倒是无所谓,男娃女娃我都喜,只是我婆婆年少时和家里断绝关系,被赶出家门,从族谱除了名,明华她娘生前发宏愿,杨家的女孙将来总有一天要重归族谱。”
刘老爹无言以对,就着他的话颔首:“亲家公,你就好好养着吧,以后你女儿做大官,有你享福的时候。”
杨老爹听了笑得像个孩子。
“我走了,你吃吧。”刘老爹说完便出去了,走在院子里时望天哂笑:“老头子想得倒美。”言毕长叹一声,四顾无话。
“哇啊......哇啊......”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夏夏抱着安安敲打刘氏的门,唤了两声:“太爷,太爷......”
刘氏睁开眼睛,清晨的鸟鸣混着孩童的啼哭声直往他脑仁里钻,原来他又做梦了。多年前的事,总一遍又一遍在他梦里重演。
“什么事?”
夏夏有些为难地回话:“下面人马虎,不防竟叫小少爷学步时磕到桌腿上,碰了头,周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这会儿小少爷谁也不要,嗓子都哭哑了。”
刘氏闻言连忙躬身提履,自己穿起鞋来,外衣也顾不得披,出门便抱过安安,小娃娃头上果然鼓起一个小包。
刘氏心痛,一面吩咐人去拿药酒,一面问小孙子:“是哪个桌子干得好事?把我们安安撞成这样?”
“太爷,在西厢房......”夏夏刚一出声,就得了刘氏的一个白眼,他遂笑了笑,看着自家小少爷伸出肉嘟嘟的小手,眼泪汪汪地指着西厢房的方向。
刘氏就将他抱到西厢房。
安安指着“肇事”的桌子,小脸直往刘氏脖颈上依,眼神中透露满满的委屈。
“哦,原来是这个坏蛋。”刘氏恍然大悟似的,随手拿起一只鸡毛掸子照着桌腿打了两下,边打边说:“叫你撞我安安,叫你撞,打死你。”
孩童见状也不哭了,睫毛挂着眼泪,却咯咯笑起来,模样煞是可爱。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还是太爷有办法。”夏夏笑道。
刘氏替安安抹了红花油,又遣人去请了郎中来看,好一番折腾才放下心来。
“他出门乘轿还是乘车?”刘氏靠着迎枕,看着在罗汉床上趴着玩的孩子,慢慢将手里的拨浪鼓放到身侧,问夏夏:“几时出的门?”
刘氏没头没尾的发问,夏夏“啊”了一声,良久才反应过来,回道:“今晨雾浓。爷是交卯出得门,小的问他去哪,要不要春春套马相送,爷说不必,只叫下面人去牵了家主的斑赤来。策马扬鞭,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
刘氏端起茶杯挑着浮叶,淡淡说道:“我是说昨天。”
夏夏眉头一皱,反问道:“昨天也出去了?”复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说着话便朝周世景的侍从冬冬招手。
刘氏却说:“罢了,他又无口,问也白问。我也只是随口一提。”
眼下事情太多,他已无心顾得其他,现在只盼那些个活祖宗保佑,好让女儿早些脱险。
他这样想着,便起身去了小祠堂,取了三炷香供奉给案上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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