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下,一辆马车冲进城门,好几个穿玄衣的护卫也骑马跟在车后,路过城门丝毫未作停顿。
车轮轧过凹洼的路面,带得积水横溅,一路车辙硬生生将应天城分作两半,直向皇城的方向去了。
守城的小卒望着马群离去的背影,不禁扬起下巴问:“谁啊?好大的阵势。”他刻意将自己的嗓音压低、撑细,试图掩盖自己的男儿身。
另一个小卒揉着鼻头:“这都不认识!新来的吧。”说着,她将一旁的的人略略打量一通,果然是新面孔。
“在下头一回站岗,请多赐教。”陈风欠了欠身子,拿捏着嗓子笑着应过。
好在他在男子中算高的,身量虽比不过高挑的女性,但和寻常的女子也没什么区别,加之他处处小心,对方并未生疑,只是略带鄙夷的瞥了他白净的脸。
陈风并不在意她的眼神,朝皇城的方向望过去,低声呓语:“郕王?莫不是那个......”
他似是想起什么,把将要出口的“断袖”二字咽下,默默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是齐王的暗卫,先帝离开北漠时容光焕发,却在回宫当夜驾崩了,且有传言说,先帝驾崩时,只有当今陛下一人守在她身畔,此事疑点重重。
齐王无法释怀,但她又在北漠督战,抽身不得,作为齐王暗卫,陈风此番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欲替主子查明真相。
但想入皇城岂是易事?尤其是皇帝身边的人,管事的公公都要仔细查过。所以他只能先应征守在这城门下,往后再伺机行事。
郕王的车马刚离开后不久,又一辆马车慢悠悠从城外晃过来。
车里的人曾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汪绍棠,她年轻时连王侯贵族的桌子都敢掀,年少做言官时言辞犀利。
传言她曾上书,弹劾的人无她,正是陛下。
那段时间皇帝偶感风寒,罢了一次朝,又将两次的经筵并成一次,叫侍读学士推迟讲经的时间,汪绍棠便以此洋洋洒洒写了折子:
“陛下视朝过迟,罢朝愈频,旷经筵,怠奏事,臣愚钝,不知陛下宫中何以消日?”劈头盖脸给永宣帝一顿训,因有祖制,不杀言官,永宣帝都奈她不何。
小卒看过通关的文牒,忙以双手还回,大手一挥,放了行。
七年前,她离京去了徽州下辖的府郡做了学道,三年之后又被调去江西任巡按御史,辗转蹉跎至今,似是被先帝忘在角落的人。却不曾想,新帝登基不久,竟想起她来,并将她召回应天。
车轮滚滚,马车再次启动,一只修长的手挑起车帘。
少年眼睛滴溜溜地望着窗外,叹道:“母亲,这便是京城了?”
少年的四岁随母离京,对应天的记忆早已模糊,隔着护城河就看到车水马龙的夜市,清亮的眸子里闪着异彩。
随车的翁翁笑问:“少爷可还辨得出老宅的方向?”
少年想了想,失落地摇头:“这哪里记得。”转而向端坐在对面的母亲道:“他们说,母亲回京是要做大官的,既已腾达了,还要屈住老宅吗?”
翁翁听了少年的孩子话,笑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发黑的竹筒:“家主受先师影响,是节俭惯了的,这笔筒尚用了十多年,更别说是宅子了。”
少年垂眸接过笔筒,细细端详一番。到底还是个寻常的旧笔筒,看起来也不值几个钱,却一直被搁在母亲的书桌上。
“每每听你们议起母亲的老师,总是好话,那人好如圣人一般。”少年若有所思地低语,“当真如此,为何还会获罪入狱,累及家人呢?”
汪绍棠与她那已故的老师师徒情深,这是府中上下皆知的。汪绍棠夫郎还在时,都不敢在她面前多提半句周家被灭门的事。
小孩子说话没个章法,竟批起那桩往事来。车里当即静了下去,翁翁连同汪绍棠的随从都敛了气息,不敢出声。
听了儿子的话,汪绍棠闭目沉吟片刻,抬手摸着儿子的头顶,含糊不清地低声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马车巡巡而行,沿着秦淮河一直往前。
“大人,周公子信里提到的江南贡院,就在这一带了。”随从道,“他说今日若等不到您的回复,下个月初八还会来,周而复始,直到您回他。”
汪绍棠不说话,她知道老师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年幼的儿女,她却没有办法替老师照顾好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任他们漂泊在外。
如今周家的兄妹俩好不容易相认,在对往事的态度上,兄妹俩似乎有了分歧。
周世景写信给汪绍棠也是想求她设法阻止妹妹复仇,汪绍棠看了信只觉失望。想周世景终归是个男子,苟且偷安,如今又有了孩子,早将往事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