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肆回家之后,杨思焕看了会儿书,觉得头晕就吹灭烛火伏在书案上。
五年了,她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这个世界了。这个时候却想起来这世界之前的事。记得和父亲散步时,曾问过父亲的一番话。
“老杨,你和我妈谁追的谁?”
老杨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笑了:“谈不上谁追谁,自然而然就到一起了。”
老杨上大学的那会儿,大学生简直就是国宝。他从农村考到南都大学,凭自己的努力在南京扎根。
老杨年轻时,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脾性又佳,直到现在气质依旧。他和人说话时,不论对方身份高低,都是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年轻时不知被多少姑娘惦记过。
和他相比,杨妈妈就普通多了,她家姊妹多,生活艰难,因此她连高中都没读。不仅如此,杨妈妈性子急,和温柔二字丝毫搭不上边。
老杨睡前习惯看西方文学,杨妈妈就自己玩消消乐,玩了两三年,已经玩到两千多关;老杨爱好广泛,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平日尤其喜欢研究星星,而杨妈妈只会和退休老教师搓麻将。
杨思焕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是怎么凑成一对的,却看两人结婚二十多年,还像热恋中的情侣,在她面前秀恩爱。
一家三口经常一起散步,就天南海北地聊,话赶话就聊起杨思思名字的由来。
杨妈妈拍着女儿的肩膀,略带嘲讽的说:“你不知道,我们刚结婚的那会儿,你爸还在南都大学物理系当老师,有个女学生长得那叫一个绝色,她看你爸那眼神,....”
杨爸爸适时清嗓子打断:“越发的不着调了。”
“还不准人说了?”杨妈妈嘲笑道。“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德国老头。她名字我到现在还记得,叫高思思,后来你出生,你爸就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杨爸爸无奈地笑笑,不说话。
“哈哈哈,爸,真的吗?看来我真是你的小情人。”
“别听你妈胡说,巧合而已,当时是没在意,不然也不会取这个名。”杨爸爸轻叹一口气。
杨妈妈笑着继续排揎:“越描越黑,咱俩在一起之前你就和你们班那小谁腻歪过,不说别的,你敢说,你和我结婚后就没其他心思?”
杨爸爸望天沉吟良久,开口正色道:“我说没有,想必你也不信。确实有过,还不止一个。”杨妈妈听了竟也不生气,听杨爸爸继续说:“世上优秀的女人多了,我不是圣人,有些时候也难免动心,但也只是心动罢了。”
说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开始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年轻人动辄就为了所谓的真爱离婚,我看都是作的。毛毛,我跟你讲,很少有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没结婚前你可以轰轰烈烈,结婚之后就要三思而后行了。”借着教导女儿的话头,杨爸爸就将话峰转过去了,微微笑道:“再怎么心动,那也只是浮云,陪你走到最后的才是你要珍惜和爱护的。珍惜眼前人。”而后揽起杨妈妈的腰。
夕阳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抛下女儿上前走了。
时隔多年,杨思焕回忆往事仍觉得心暖。
这次她是真醉了,这种感觉不大好受。趴在桌案上,她仿佛听到老杨温声在她耳边说:“毛毛,不管怎么样,既然在一起了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一切朝前看。你自己选的人,认定了就该相信他,过去的就叫它过去,两个人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好......”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点点星光,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沉沉地睡去...
日子在上朝、放衙中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百官朝服也由薄变厚。
北风呼啸了一夜,初雪飘然而至。
今年是乡试年,六部有不少官员被下派至地方主持乡试。礼部也有三四人被派遣出去了,很多杂事积压下来。
杨思焕身兼礼部员外,自然得多担着些。这日下朝之后,她像往常一样准备回礼部衙门,刚要出宫,就被人叫住。
回头看,是个宦官,那宦官半低着头,恭立在茫茫大雪中,模样似曾相识。“杨大人,太女殿下召您过去。”嗓音独特,带着几分戏腔,杨思焕终于记起来,这就是恩荣宴那日为她引路的太监。
近日朝中整肃贪腐,不少大臣卷入其中,朝中上下一片肃杀之气。那些落马之臣,多半有个共通之处:暗地里或多或少都和太女有过往来。
前有暗奏梁王不轨,后被封至北漠,离京不久就病死途中。如今言官奏太女谋逆。有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比皇帝更难做的便是皇女。
“大人,殿下还在等着您呢。”宦官低声催促,头缓缓抬起,漠然望向杨思焕。
她回过神来,紧抿着双唇,提步朝宦官走去。风口浪尖上,在这皇宫中、众目睽睽之下,太女传召她,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杨思焕跟随引路的宦官去了东宫,宦官进去通报,她就侯在殿外,很快就有人过来将她领到书房。书房敞亮,朱承启就坐在书案前,半边身子被屏风遮住。
杨思焕跪下见礼:“微臣参见太女殿下。”
朱承启搁下手里的书,上前亲身将她扶起。“杨大人请起。”
杨思焕起身时,无意间注意到太女方才看的书正是她所编纂的《天时策》,这是《永宣大典》的天文部分,她花了近一年的功夫才编好,也因此官升一级。
“杨大人不必拘束,坐下说话。”
待杨思焕落座之后,朱承启感叹:“母皇下令修典,至今已有两年多,六艺部分却迟迟没有进展。前些日子本宫得命负责大典编修一事。”至此一顿,而后才道:“此事一拖再拖,不便耽搁了。孤看了子初辅编的天文部分,甚是满意,欲将六艺交与你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