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所吃的糕点,是一小碟子桃酥,在她刚怀孕时,就跟三爷说想念家乡的美食,这才特意请了个江西厨子回来,平时单负责绛雪轩的饮食。
琼台夜月一共八名厨子,除了林涵熟悉的五个,加上江西厨娘,另还有静安郡主带来的三个。
昨日当值的,恰恰没有三夫人带来的厨子。
江西厨子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平常闷得像个锯嘴葫芦,听闻林涵传召,将剩下的桃酥都用手帕包着,老老实实呈交上来。
若是有毒,怎么会留到这时候。
林涵脑子里乱糟糟的,整个下午都在想这事。
大概人在濒临淹死的时候,总会本能抓住身边唯一的那块浮木。
从有记忆开始,林涵就知道自己的那块浮木就是赵三公子。
虽说在他面前时有放肆,但更多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看对方到底能对自己容忍到哪一步。
从不逾矩,从无冒险,一切有章可循。
五天前,转瞬即逝的机会来临,静安郡主在三爷的参汤中下了药,命林涵亲手端去。
若当下避开,再去跟三爷开诚布公,她或许能安稳等到十五岁,嫁给三爷给她择定的夫婿,过上平顺的一生。
可生平第一次,她想行一回叛逆之事。
当时她正在屏风那头,衣柜上嵌着西洋镜,照见角落一只宋代官窑产蓝釉花鸟瓶,里头插着几支新鲜红梅。
整件事,并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发生。
镜中人一晃眼,她已经转了个身,后腰抵着衣柜,有些发疼。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就被三爷半抱在怀里,他抬手拉下屏风上搭着的一件外袍,盖着她的头顶走到暖阁。
事后林涵心有余悸,若是在主屋,根本就瞒不住。
那一夜,赵墨抱着她一共走了两段路,第一段是从主屋到暖阁,第二段则是从暖阁回她的无名小院。
她从不知,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会混合在一个人身上,前者暴戾,极尽掠夺,后者松散,像在雪地里晒月亮。
而此时,林涵正坐在铺了波斯毛毯的躺椅上,等待医女验毒的结果,壁炉里烧着银炭,暖和得让她昏昏欲睡。
赵默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她枕着一截小臂,和衣酣睡的场景。
玄色披风叠得整整齐齐,放置在桌上,而她身上什么也没有盖。
这趟去渭北,他看见山野间开了一种淡蓝色小花,夹在一堆石头缝的枯叶里,看着惨兮兮的,却生命力顽强。
后来特意找当地居民打听,才知花名叫菡萏,倒是个别致的雅名。
一直到医女进来汇报完桃酥染毒的事,林涵都没有醒。
自从宝珠姐姐离世,她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久没有睡过一个长觉了。
梦中,她整个人正悬在崖壁上,满心惶然,突然一双手伸来,她毫不犹豫的抓住,刹那之间,被这真切的热量惊醒。
而后便看见赵墨的一双眼睛,含着探究看向自己。
林涵突然间意识到,梦里的惶然,皆是因为怕死。
“就这么不想接近我。”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替她掖好了被子。
他所指的不想接近,应是说她之前在绛雪轩的不自在,以及此前的几次回避吧。
前一段时间,她确实是生了避开他的心思,害怕步宝珠的后尘,但那一盏参茶直接将她推向最前头。
今后要怎么走,却是一无所知。
她是被三公子养大,若将这条命还给他,倒也不必喊冤。
于是身上恢复了几分元气,摇头道:“三爷别太瞧不起人了。”
“这话何意?”
“今日我生母入府,说要找您理论,带我回家去呢。”
赵墨正正经经看她一眼,忽而笑了,林涵没放过他眉眼间的一抹蔑视,问他:“三爷会放我走么?”
“可以考虑。”
“谢过三爷。”
她站起身来,刚睡醒离了被子,冷的打了个哆嗦,落入对方眼里,又传来一声轻笑。
“那件事,你无须跟秦嬷嬷说了。”他随着站起来,目光径直看向她,嗓音里透出几许暖意:“我已经知会过她,先就这么着吧,等我想到更好的办法,再安置你。”
“公子说什么?”林涵一时没听懂,就又叫错了称呼。
不禁感到挫败,三爷身边需要的是宝珠姐姐那样的人,她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算什么。
随即回神,他说要安置自己,哪种安置?
让她做通房,还是直接抬姨娘,对她而言,这两样皆没分别。
察觉到内心有隐隐的抗拒,却不知从何而起。
那夜端茶进去时的一腔孤勇,早被当时赵墨眼底的猩红吓退,又被后半夜回去路上的寒风一吹,变得悔不当初。
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三夫人做的局,就敢贸贸然往里跳。
伺候多年的宝珠死了,头一个孩子化作血水,三公子都无动于衷,可见性情实在凉薄。
论聪明才智,她远远及不上宝珠,纵使留下来,又能为他做什么。
赵墨没答她,将旁边熏了半天的小袖炉塞进她怀里,转而说起白氏:“桃酥中验出红花粉末,量不大,她本身怀相也不好。”
“不是那个江西厨子——”林涵忍不住分辨。
“小涵。”他截住话题:“这件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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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飞雪漫天,照得石阶上一片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