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个暖冬，天空正降下融融小雪，伴着一丝微风，亦不见得有多冷。

阶前一株腊梅，散着幽香，剩余几个花苞小小的，像是仓促间来不及开放，上面落了残雪，俗中带了些许冷艳。

随着一阵脚步声过来，林涵抚弄着花枝的手微微用力，不慎折断了一支，轻雪抖落在她手背上，带来一股寒意，她抬眼望去，才觉这雪下得大了。

领头的是大太太身边的周嬷嬷，管着年边上的诸事，自然要防着这些打秋风的穷亲戚上门。

自从跟三公子回了本家，事事处处都被大太太盯着，身为继母，她不好直接往公子房里塞人，便翻着花样儿的找她的错处。

人人都当她是三爷的暖床丫头，就连经年未曾谋面的那一大家子人，都将她当做金疙瘩，摇钱树。

林涵低头一笑，不在意的迎上前去，倒不先忙着招呼家里人，亲亲热热挽住周嬷嬷，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银元：“劳烦周嬷嬷去院子外头等。”

府里的公子小姐出手打赏，都没有她这么大方的，一来二去，周嬷嬷的嘴就跟帖了封条似的，对她家那些破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大太太面前也只挑些无关紧要的说。

天气冷，林涵却不愿带家人进屋里去说话。

一来要让周嬷嬷看得清他们在做什么，免得真以为她拿府里的东西贴补家里，二来这是她独门的院子，屋里每一样都是都是这十三年来赵墨给她置办，她不欲让外人看见。

眼前身形微胖，穿一身孔雀绿半旧袄子的妇人便是她生母，站在她身后，一脸木然望着自己的则是她二妹妹。

“涵涵，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妇人脸上堆着笑，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当看见她头上戴的一支如意金凤簪，脸色错愕，随后又欢喜道：“三爷待你是真不错。”

一直面无表情的林慧，此时眼中亦流露出羡慕，先前姐姐打赏那老婆子的时候，她都看见了，出手就是一个银锞子呢。

“上次不是已经把过年的银子给你们了。”林涵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尤其是和这些外人。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桃色夹袄，脖子上围了圈雪白的狐狸毛，面色清寂，眼里始终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

薄薄的雪落下来，给她周身更增添一种清丽的美。

那句毫不留情的话，让田氏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你哥哥昨天在书院，被一帮混账东西怂恿着，将沈家小公子的腿打断了。”

林涵下意识抬头，打量田氏那副不知轻重的样子，眉眼间几分似笑非笑：“不是说好了，每年五十两银子，其余事情皆不要来找我。”

“涵涵，那可是你嫡亲的哥哥呀！”田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抓林涵的手，却被她侧身避开，心又凉了半截。

这女孩子心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打从第一次见面，就拿来二十两银子，逼自己签下卖身契，说是此生都是赵三爷的人，跟林家再无关联。

可恨当时被她装出来的穷酸样子给蒙骗，若知道贵人主子那样疼她，给一百两，她都不会签那份身契。

“沈家虽然势大，可和国公府比起来，就是芝麻绿豆似的小官，只要三爷肯出面说一声，大郎立马就能安然无事。”田氏仍不放弃，逼着林涵去求人，软话都说尽了，对方就是不点头。

最后气不过，狠狠甩下几句：“当初把你扔在公府门口，也是怀着一丝侥幸，想你若被贵人捡回去，不拘是为奴还是为婢，总比在自己家里饿死强。现下你哥哥中了秀才，也不好让你继续在这儿没名没份的跟着赵三爷，你现在到底是谁的奴婢，我只管找谁说理去，任国公府权势滔天，也没有不叫骨肉团聚的道理。”

风雪中，林涵面色白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淡淡睨着她道：“您有心想接我回去，那便先去筹钱吧，只一条，以后每年的五十两，都是没有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的叫周嬷嬷进来赶人。

院子里很快恢复了清净，林涵的心却还未能静下来。

这些人都以为她是赵墨的人，却不知这些年，三公子一直把她当作小孩子，从无有一丝半点的男女之情。

只因她当时的样貌，与国公府走失的四小姐，三公子的嫡亲妹妹生得有几分相象，才被秦嬷嬷带到赵墨身边。

这些年的宠爱，也皆因如此。

她两岁入府，被乍然失去生母和幼妹的赵三公子当作掌珠，亲自教养长大，后来跟着他去襄阳外祖父家住了些年，又因为这张脸，颇受襄阳侯的喜爱。

去年初公子回京，娶了静安郡主，并私底下给她觅了一门亲事，正准备等她满十五岁就嫁过去。

本来一切都安排得顺顺当当，岂料亲生父母会突然找上门来，活脱脱吸血鬼似的，只管找她要银子。

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是自小待她亲厚的宝珠姐姐，竟在公子成亲一个月后突然暴毙。

三夫人亲自出面，提她做了一等婢女，掌管琼台夜月大小事务。

林涵想了想，顾不上回去撑伞，冒雪往白姨娘所住的绛雪轩行去。

流碧桥的石墩子上积了一层白，水面上落着一层浮花，林涵提着镶了藏蓝纱边的裙摆，轻轻打了个呵欠。

白姨娘自打发现有孕，成日惴惴不安，疑神疑鬼，但她本身怀象就不好，清早派人去请大夫，说是已经见了红。

五日前赵墨领兵去渭河平乱，今日快天亮时候回府，才去给老太太请了安，便去了白姨娘那里。

刚刚走下石桥，心儿一溜烟跑过来，贴在她耳边说道：“白姨娘一口咬定，是吃了小厨房做的糕点才滑胎，三爷这会儿心情不好，让我叫姐姐过去。”

说完，定睛看了一眼林涵。

总觉得宝珠姐姐死后，小涵姐姐就和以往变得十分不同，好像除了在三爷面前，鲜少再看见她露出笑颜。

林涵抬手拂去额前一缕头发，眼里透出微微凉意，白氏惧怕静安郡主，自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会子称心如意了，还要来反咬她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