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卧室,谢琛也没等到答案。
时近黎明,窗外夜幕破晓,天际划开一道长长靛蓝,谢琛很喜欢这个时辰,最深的夜过去,一切天光拂明。
世事发展一视同仁,当他成为黑夜,不可避免沦为永夜的期盼者。
谢琛拉上窗帘,室内沉黯无声,她静坐在床上,一抹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季淑华执拗的缠闹,令他厌烦。
落到温素身上,他倒宁愿她指责,爆发,不管不顾问出来,起码问出口的疑问都能解释,而不是一言不发。
因为她在消化,在思辨,裁酌何文宇的质问,几分真,几分假。
谢琛逼近床边,“他的话只代表自身推测,你不要多想。”
温素仰头,室内太暗了,他变成一片肃穆模糊的黑,宽阔压迫的阴影倾轧而下。
她脑海倏地闪过和谢琛这几个月的一切,每一帧画面,哭的,笑的,感动的的,心痛的,像是电影回放似的,在脑海一帧帧闪过。
好半晌。
温素才沙哑出声,“七百万是真的吗?”
“是真的。”谢琛眼力过人,黑暗中依旧能准确摄取她眼睛,“张应慈入狱后,那笔欠款被钟普言追诉回来,如今在素津账上。”
温素想哭,又哭不出来,像五指山崩碎移去,轻松,恍惚,不敢置信。
“所以……我不欠你了?”
谢琛迈一步,在床边坐下,两个身影凑近,她脆弱纤瘦仿佛一触即碎。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住院。”
温素攥紧手,算时间,那会儿他对张应慈动手正进警局,又被谢老爷子皮带抽伤住院,出院后住在酒店两人一直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后来在宴会碰面,又曝光视频照片,闹得很不愉快。
她心头苦涩,欠债已清,情债难算,他的好还不起,他的坏过不去。
温素鼻尖酸涩,“你退婚……不是我的原因?”
谢琛摸出烟盒,“不是。”
温素觉得又一座大山被移开,她自此见到季淑华不用再愧疚难当,不用再无地自容。
她不是破坏感情的第三者,不是插足婚姻的情妇。
她终于能无愧于心。
“那……我能离开吗?”
谢琛手紧一瞬,烟头捏成扁圆,“你认为呢?”
温素垂下眼睑,从他强硬带她回来,就知道他没有分开的意思,可还是硬着头皮,想博取那点曙光,“能吗?”
黑暗中,谢琛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只是凑近几寸。
从那晚入室行凶后,她一度瘦的厉害,此时的姿势垂头丧气,蔫巴巴的,轮廓都瑟瑟焦躁。
谢琛知道她焦躁什么,她柔顺听话,却非毫无成算。
表面好糊弄,心里记砝码,好与坏在天平两端,一旦衡量出结果,就是定论。
谢琛展臂拥住她,他气息太近,又稍稍俯低,脸颊火炉一般灼烫,在她耳边紧贴着,热气吐在她颈窝,酥酥麻麻。
“你说想记我的好。”谢琛低头吻她发顶,“是从现在开始算,还是从一开始算。”
温素渐渐僵固,“一开始。”
谢琛另一只手丢开烟盒,抚她后背,“记感情,还是记事件?”
“……都记。”
谢琛起了点笑意,“所以你对我有感情?”
温素不出声。
谢琛眼中笑意蕴浓,“有感情你就住这里,我以后好好护你。”
温素胸口突兀堵了一块巨石,推开他手臂,“这是你的房子,不是我的。”
“房本写着你名字。”
温素一僵,摇头,“素津和别墅也在我名下,连带这套房子,你才是主人。”
“什么意思?”
温素彻底拉开距离,爬远时胳膊压到烟盒,闷闷一声憋响,烟丝从盒中冲出来,细细碎碎的,像一段掺杂太多的感情。
“意思是……”温素长吸口气,“我遇见你时什么都没有,只有七百万的债务,现在债务是假的,好的坏的,我不要,我们……就当从未遇见过。”
谢琛眼中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幽邃的沉冷,“你是这么算的?从未遇见过?”
温素心脏像被拧了一把,感情是最不可预料,不可估算的东西,她怎么算,如何算,他的好铭心刻骨,件件救赎。
他的坏锥心刺骨,寝食难安。
温素实在理不清,只能一把揭过。
她闷声不语,谢琛声音带了火气,“那你设想过吗?假若没有遇见我,张应慈设计你那七百万你怎么还?再来一轮四年没有宁日的日子,你熬过一次,熬过两次,能熬过三次四次?”
温素当然想过,可她遇见谢琛以后,就有宁日了吗?
也没有。
以前只敢记他的好,袒护她,救赎她,帮她探查父亲的死因,温素绝不敢忘。
可何文宇揭开她自欺欺人的表象,他暧昧不明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她无数个夜晚惶惶难眠,对季淑华的愧疚,对名声的难过,对未来的不安……
人总是羡慕别人得到的东西,于兰和季淑华羡慕她染指谢琛,她又何尝不羡慕她们能光明正大。
至少面对伤害,不会觉得自己活该。
同时,她太明白和谢琛不会有未来。
“没有张应慈,还有季先生。”温素记得他的包庇,“那一晚是何文宇给我续了命。”
“何文宇……”谢琛恼了,一手抓她脚踝,狠狠拖过来,“你铭记他的恩,转脸把我的好全抹掉,你是对他有感情,还是对我有感情?”
温素被他抓得天旋地转,再回神,已经被禁锢在他身下,黑暗中灼热的吐息喷在眼睑,她本能闭上眼。
男人的胸膛压下来,他还在发烧,体温滚烫似火。
“谢琛……”温素曲起手肘,抵住他不断缩进的距离,“那你对我……有感情吗?”
男人眼神凌厉,透过黑暗,温素感受的到。
她胸腔涌现酸涩,无穷无尽,层层叠叠,蔓延至全身。
“季家不愿失去联姻,认为退婚是我从中作梗,他们会如何做,肖云漪都知道,你会不清楚?”
男人手臂撑在两侧,重量却全部压下,他身宽腿长,骨架宽阔,体温节节攀升,仿佛一座活火山把她埋在下面。
“你明知道,可你放任了,出事后也包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