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你救我?河水不过膝,我便是掉下去也伤不了,死不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我,只是为了想方设法占我便宜吗?”
刘季被噎得满脸尴尬,他愤慨道:“你偷听我们几个男人谈话,我见你是个女人,便不追究。这野外廖无人烟,我是担心你的性命安危,才悄悄护送你。没想到你堂堂大户人家的千金,脑子里尽是些污秽之事。我刘季虽然半生一事无成,亦是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容你这等无知蠢妇诽谤侮辱!”
他越说越强硬,拉着吕雉的手道:“今日你我之间若不说清楚,我便不能放你!”
这一番话义正言辞,凿凿有据,倒是把吕雉困惑住了。
她面色沉静,心里却慌乱如麻。刚才那个流氓和现在这个君子,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刘季?待感觉到刘季的手正在自己的腰间恣意使劲,她便恍然悟彻了。
能把谎话说得像真话,把真话说得像公理,这不就是当年在她们吕家迁居沛县的贺宴上,那个身无分文却大言不惭贺钱万,厚颜蹭酒席又狎侮诸客的刘季么?
吕雉咬着牙呼道:“你这个流氓无赖,快放开我!否则我要喊人了!”
刘季又一次感到意外,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喊人又如何?姑娘想喊,不妨喊得大声点,好叫这十里八乡的父老都来给咱们评评理,说道说道。”他搭在吕雉细腰上的手故意慢悠悠乌龟爬似的往下挪了一寸。
嘿嘿,也不打听打听,他刘季这辈子何曾怕过女人!
他这一动,引得吕雉身子一震,本能地向前挺了挺~胸。如此,他们孤男寡女二人贴身偎依,面面相对,彼此间鼻息可闻,倒是过分亲密了。
作为一个活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为“过来人”的吕雉,并未显得太惊恐不安。这人毕竟是她前世结发二十年的夫君。只是望着眼前这似是而非的脸、流波似媚的眼,她心内焦灼,一时便被怔住了。
前世,在他死后,她独活了十五年。此前,他是大汉朝开国皇帝,她是他的皇后。后宫中,他们每月都能见面。但每次见面,紧依在他身怀里的都是他宠爱的美姬。隔着身份座次,隔着帝冕皇冠,她虽贵为国母,却瞧不清楚自家夫君的真确面容。
更早前,他四处征战,数次浮浮沉沉,身边亦不缺女人。而她作为他的正妻,先是因他受牢狱之苦,后又为他质身楚营,长达八年,两人一面未见,就连做梦,她也记不起他的模样。
唯有初嫁时,简陋寒酸的茅屋内,红烛高照,刘季拉着她的手,呆看着她,喜不自胜。前世茫茫,夫妻二十载,像这样四目相视的静谧二人时光,她能记起的仅这一次。
比起无数的悲痛记忆,那隐藏在假象中的零星美好,才最噬人心骨。
吕雉慌不择路,甩手朝刘季的脸部挥去,刘季急速躲过后,她又一脚揣向他的下~身。刘季大惊之下只能闪避,连连急退数步,双脚才重重落在湿地里。
他是真怒了,立即就要发火,却忽然对上吕雉发红的眼圈和坚忍愤恨的眼神,才起的火竟悄无声息地灭了。他心里叹息:“这个女人实在太奇怪,神神颠颠的。算了,正事要紧,还是不要去招惹她的好。”
他这一想便干脆爽快地告辞:“既然姑娘不需要在下护送,那我即刻就走。”
吕雉也不表态,只面无表情地扭身踏着石头继续过河。刘季自嘲地摇摇头,也扭头大步离去。
过了河,吕雉停下脚步,悄悄回身望去,隐忍的眼泪夹杂着无人知晓的心酸顺着脸颊落下来。
“刘季,你我一世夫妻,怎至如此?”
然而,对面河岸空无一人,只有微弱的风声和连绵的蒲苇回应她的自言自语。
吕雉回到家时,父亲和两个哥哥已经回来了。家里忙成一片,乱成一片,几个孩子围着刚从车上卸下来的货物,叽叽喳喳,兴奋不已。吕雉最先见到的便是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嬉闹的二哥吕释之。
“二哥”吕雉深情地唤了一声。
吕释之一边和孩子们打闹,一边回过头很平常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娥姁,我给你们带的胭脂水粉都让吕媭拿走了。你赶紧过去看看,别让她一人独占了。”
吕雉笑着答应,穿过庭院便看到大哥吕泽在检查吕产的功夫。吕产聚精会神地比划着,一招一式都极为认真,显然是怕被父亲责骂。吕雉走过去,轻声地叫了声“大哥”,吕泽疼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走到里屋,吕雉听到父亲和母亲亲热交谈的声音。她疾步走进去,果然看到慈父吕公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前世,吕公是在她被俘到楚营做人质的那一年去世的。而她一直到一年后被项羽放回刘季身边时,才得知这个噩耗。如今重生,看着父亲、大哥、二哥还有母亲、妹妹、两个嫂嫂和侄儿们都安在,一家子圆圆满满,其乐融融,她又怎能不欣喜!
内心里热流涌动,她朝吕公亲热地唤了一声爹爹,便哽咽住,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看看,你看看,娥姁又在掉眼泪了。”吕媪摇头叹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