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玄霸却是听惯阿姊吩咐的,二话不说跳下马来。他正要抬腿登上马车,人群外突然有人大声叫道:“阿姊,三郎!”
两人转头一看,就见人群外一位少年正站在马镫上朝这边用力挥手,眉飞色舞,笑容灿烂,正是二郎李世民。
几个商队女郎顿时又“哗”地一声——世民也是十五六岁年纪,也是一般的细长眉目,虽然皮肤比玄霸要黑上不少,不如弟弟那般俊秀,但配着笑着露出的雪白牙齿,却显得英气勃勃,灿如朝阳,自是另一番的好看。
就在众人的注目议论之中,世民已轻轻松松地骑马穿过人群,来到了马车边上。他先是笑嘻嘻地先向三娘行了一礼:“阿姊越发有气度了!”回头又给三郎肩上捶了一下:“回头咱们下马好好比比,看如今谁长得高些。”
他们自打七八年前分开,这些年来极少见面,上一回还是三年之前,但大概到底是一母同胞,时常牵挂,这一见面一说话,顿时又让人觉得,这么些年,三人仿佛从未分开过。
穿过定鼎门,就是洛阳的天街,宽阔笔直的道路两旁,是清水流渠和各色树木,论规制,跟长安城倒也差相仿佛,但路边的草木高低相间,两旁的坊墙涂朱饰碧,却又比长安更显富贵秀丽。
世民在洛阳厮混已久,对天街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玄霸则正是好奇,什么都想了解一二,打算一番。两人一路上说了滔滔不绝:一个说起这路边种的樱桃石榴都已有年头,另一个便开始盘算什么时辰能来偷果子;一个说起两年前在天街尽头那场万人齐演的歌舞盛事,另一个便又想到了过些日子的上元节该如何玩闹……
许是双生之故,两人不但都极爱说话,而且明明一个说得散漫,另一个接得跳脱,却是你一句我一句地默契无比,就连那两个背影瞧上去都仿佛越来越像了。
李凌云在后头默然倾听,不知不觉间头发又在手里断了好几根。
眼见着再过半里多地就是李家所在的积善坊了,她再也忍耐不住,扬声道:“等等!”
世民玄霸同时回过头来,两张面孔原本就相似,此时又带着同样的笑容。凌云只觉得心头一闷,定了定神才道:“二郎,你先走一步,我有话跟三郎说。”
玄霸愣了一下还没开口,世民却已笑了起来:“阿姊休想赶我走,我今日千难万难才让阿娘放我出来接人,就是想多和你们多说几句话,不然过上几日,阿姊嫁了人,三郎回了长安,家里就又只剩我一个!”
凌云心里猛地一沉。
玄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自然知道阿姊要嫁人——就是因为他,阿姊才耽误到如今;他还知道,二哥也要娶亲了——当初卜者说了,他和二哥要分开才能养大,现在二哥都成亲了,难道他们还不算长大?这次家里让他送阿姊来洛阳,日子又是在他的生日之后,过年之前,他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没想到过……
“所以,这次阿耶阿娘叫我过来,不是要……要我回家,是因为你要娶亲,阿姊要嫁人,所以叫我过来看上一眼,然后就一个人回长安去?”
世民心知不对,迟疑道:“阿娘阿耶怎么想的,我也不大清楚,良叔接你们的时候没说么?”
凌云心里一声长叹,看着玄霸,轻轻点了点头:“良叔说了。”
玄霸眼里的光彩彻底暗了下去。大约因为绷得太紧,他脸上的轮廓瞬间便深了几分,之前的那点稚气再也没剩下一丝一毫。
只是看着凌云的时候,他的眼睛到底还是红了一圈,“阿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凌云突然有些失神,眼前脸色苍白却一脸倔强的少年,跟她记忆里那个被抱走时哭得撕心裂肺的娃儿,那个要被再次送走只能默默流泪的小童,那个肆意笑闹却在看见别人奔向父母时呆呆出神的孩子,渐渐重合在了一起,而她犹豫了一路的念头也在这一刻,变成了不可动摇的决心。
她微笑着轻声道:“因为阿姊已经想好了,三郎不回家,阿姊就不嫁人,阿姊答应过,绝不会再让你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