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咱们马上就要进洛阳城了!”
晌午前后,正是洛阳定鼎门最热闹的时辰,等候进城的车马骆驼排出老远,各种声调的说笑吵嚷混作一团;就在这样的一片嘈杂中,少年人带笑的声音也就显得格外的清朗。
不远处的商队里,几个年轻女子原本就不时往这边张望,听到这一声,更是互相咬着耳朵吃吃地笑了起来:
“小郎君生得好看不说,声音也好听得紧呢!”
她们的口中的这位小郎君看去也就十五六岁年纪,身材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一张面孔却当真生得俊秀,肤白如玉,长眉凤眼,骑着一匹雪白骏马,马鞍上还挂着一支小小的弹弓,站在风尘仆仆的人群当中,愈发有如明珠美玉一般。
大约听到了女郎们的议论,他转头往这边瞧了一眼。几个商队女郎顿时忍不住对他抛起了媚眼——这般斯文秀致的少年,一逗便会脸红,最是有趣不过了!
谁知少年吃这一逗,却不但没有面露窘迫,反而也冲着她们笑了起来,细长的眸子里光芒流转。女郎们纵然见惯风流阵仗,被这小小少年含笑一瞥,竟是不由自主地都呆了一下。几个人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更大的笑声。
少年也不在意,依旧转头冲着身边那辆马车的车窗里兴致勃勃道:“阿姊,这洛阳的城楼真真是越看越气派,比咱们长安的强!”
人群里一个老者应声答道:“可不是气派!这城楼上的梁柱,那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最大的那几根,放在木板拖车上,光拉车就要用到两千号人,后头还得有几百人专门背着拖车的铁轮。几千里地,几千号人,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拖到了洛阳,能不气派么!”
这话一说,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惊叹,有人追问,也有人暗暗皱眉。少年更是眼睛都亮了,仰头看了好几眼,转头就问车里:“阿姊你见过吗,这城楼上的那几根大柱子,要两千人才拖得动呢!”
然而马车里却并没有传出回答的声音。那幅深紫色的车帘始终是静静地垂在那里,仿佛这外头的议论惊叹、巨柱雕梁,都丝毫打动不了车内的人。
少年似乎早已习惯,就算车里人没有回应,也一路兴兴头头地说了下去。一直关注着他的商队女郎里,有人忍不住纳闷起来:“那车里是什么人,架子倒大!”
旁边的领队 “嗤”地一声笑了:“敢情你们瞧了这许久,就瞧见了那小郎君的脸?也不瞧瞧人家马车的规制,车头的纹饰,还有后头的那一溜挂着红绸的毡车,那车里的,可是陇西李家的贵女,是要嫁到洛阳做新妇的!这样的金贵人儿,自然是一面不露,一声不出的,怎么端庄矜持都不为过,能和你们这帮浪驴一般?”
几个浪驴面面相觑,转头再瞧着那套着两匹西域骏马的深色马车,顿时便有些肃然起敬了——她们虽不懂什么规制什么纹饰,但陇西李家总是知道的,原来车里是李家的小娘子,真不知该是如何金尊玉贵、端庄矜持的好模样儿……
她们自然没有看见,此时的马车里,那位尊贵的李家娘子,的确是在一脸严肃、一语不发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马车外,三郎李玄霸已从洛阳城门说到了城里的家,“家里一定也比长安老宅气派!”听到这“家”字,她手上不自觉地用了用力,绕在指头上的长发顿时“崩”地一声又断了两根。
一边的婢女脸都绿了:这么下去,到了成亲的时候,娘子该不会秃了吧?
想到这可怕的后果,她忍不住开口劝道:“娘子,就算奴婢求您了,您可别再跟自个人为难!这眼见就要进洛阳了,那事您就算不提,又还能瞒多久?”
是啊,自己还能瞒多久?三娘李凌云颓然放开了手里的发辫。
车窗外,玄霸依然笑得兴高采烈。看着这样的笑脸,李凌云只觉得一阵憋闷:这几年里,三郎何曾笑得这么开心过?正因如何,这一路上她几次想说都说不出口。可洛阳城就在眼前,自己总不能让三郎这么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然后才从别人嘴里知道知道吧?那样的话……
李凌云长身而起,伸手拉开了车帘:“三郎,进来!”
她这一露面,一出声,几位商队女郎立刻都看了过来:咦,这位娘子看去也不怎么富贵嘛!头发上身上,那什么珍珠玛瑙猫眼的,一样都没有!至于容貌,跟小郎君倒有六七分相似,白白净净的,但不知怎地,看去还不如小郎君可人……而且,说好的端庄矜持呢?说好的一面不露一声不出呢?她怎么就自个儿撩帘子叫人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