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磅礴,狂洪凶恶。洪峰好似一座巍峨城池,自天际汹汹奔来,立刻撞飞了大坝窟窿处紧急填补的渣土和砖石!
六人合抱的水柱当即贲溅狂飙而去!!!
戚风厉声下令:“下土!!!”
白龙将军一声令下,军民立刻开始动作,垒成墙的渣土包被竹竿顶入决口!
所有人都心都系在这些渣土包上——
轰!!!
垒成小山的渣土包堆入乌苏江,好比在沸水里扔了几粒白盐,洪水咆哮着吞没了它们,渣土包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的心都和这暴雨一样的冷。
戚风面不改色,再次挥手:“下土!!!”
无数小推车在道路上辘辘作响,士卒和百姓朝着决口来回奔走。
“令公。”
步练师回过头去,居然是梧州判司。判司大人一身狼狈,和老农无异,手里捧着一抔土。
步练师奇道:“大人这是何意?”
“州府院中的土,已经被挖光了。”判司大人低声道,“令公,再看一眼梧州土吧。这是能种出江南一等稻的土,就要被乌苏江全冲走啦。”
步练师喉咙一哽,眼底发热。
这道决口必须立即填上,否则大坝崩溃不堪设想。没有渣土还有墙砖,没有墙砖还有棉絮,没有棉絮还有……
“结成人墙,卡住木桩,等待土包!”戚风厉声下令,“戚家军,出列!”
一排士卒应声出列,他们皆是吴江精锐,上身赤膊,披发文身,目光如炬。
戚风嘴唇抖了抖,没有立刻说话。吴江儿女,英雄辈出,斗倭寇、收琉球、平蓬莱,这些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手足同胞,兄弟姐妹。
将军的心在滴血,将军的脸硬如冷铁。
泼天大雨里,这排汉子抬头挺胸,像是一行凛凛的刀锋,沉默地等待着戚风最后的命令。
“……”步练师素来伶牙俐齿,如今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定要重重抚恤他们的家人。”
戚风沉默片刻,沉重点头。
步练师转身面向那行士卒,躬身作揖一礼:
“好汉们,拜托了!”
士卒齐声应道:“是!!!”
戚风闭了闭眼,既而双眼齐睁,出声咆哮道:
“去!!!”
只见那排士卒纵声大吼,天地在这一刻噤声沉默!他们手臂挽着手臂,齐齐跳了下去!
有些人转开了眼睛,有些人闭上了眼睛,有些人睁大了眼睛。
飞湍急流,洪浪狂飙,这行士兵卡在木桩中,以血肉之躯阻挡着吞天沃日的洪流。
巨浪通天,湍流不息,那行人头时而浮上河面,时而被洪浪吞没。
戚风死死地盯着决口,双眼涨满了血丝。他的脾性与大多猛将不同,罕见的温实敦厚,更像一位儒雅宽和的夫子。
如今他嘶声咆哮起来,像是一同发狂了的猛虎:
“土石还没来吗——?!!”
一道高浪汹汹而过,那行人头再也没浮上来。
乌苏湾堤坝死一样的安静,只有河流还在纵声狂吼。
天灾何其残酷,人力何其微薄。
戚风面无表情地立在风雨里,将军的脸像是钢浇铁铸一般的冷硬。
戚风嘴唇抖了抖,既而厉声大喝:“戚家军,出列!!”
又是一行士卒列众而出:“卑职在!!!”
火光凄厉,长夜暗沉,一些百姓跪下去了,紧接着,所有百姓都跪下去了。
一个青壮百姓大吼道:“将军,让我们上!”
“就是!这里可是乌苏湾!”另一布衣汉子大声道,“将军,要跳也是我们跳!”
一道童声哭啼了一声“阿爹”,随即被一个妇人捂住了嘴。
戚风浑身一震,头皮发麻,缓缓看向一旁。步练师不在此处,沈逾卿还立在那里,所有人都看着他。
都等着他拿主意。
那群青壮汉子朝沈逾卿跪下了:“大人,让我们去吧!”
沈逾卿看着眼前这些朴实青壮的百姓,看着这些满身狼狈的汉子,看着这些殷切诚恳的目光。
他如鲠在喉,热泪难言。
沈逾卿是上京沈氏的嫡长子,虽然少年嘴上从来不说,但他心里秩序森严,这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这人就是分嫡庶尊卑的。
可在这毁天灭地的洪魔面前,那些规矩观念突然都坍塌了。
沈大公子倏然明白了,为什么相国愿意为了老农生计,跑遍乡野村舍;为什么令公愿意为了作坊营生,大查贪官污吏。
尊卑有何用?贵贱有何用?
谁不是爹娘生?谁不是骨肉做?
谁都是天下一匹夫!
沈逾卿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喝,好似霹雳炸开了这寂寂长夜:
“且慢!!!”
众人齐声望去,一匹骏马破风而来,马背上的步练师衣袂当风,好比一剪烈艳的云霞,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步练师纵声大喊,嗓音泠泠:
“戚将军,沉船来堵这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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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风一愣:船?
——哪来的船?
众人睁圆了眼睛,只见一艘艘货船仿佛玉城雪岭,被上百头驮兽拉扯着,向着乌苏湾决口的方向涌来!
“商船……”沈逾卿小声喃喃道,“这是胡家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