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鹰名为“昆山雪”,乃是薄将山的爱宠。
昆山雪一击未成,倒也没再发难。它知道步练师那把长乐三年造的厉害,只是落在不远处的桅杆之上,冷冷地偏头觑着她。
这薄将山身边又是猴子又是老鹰的,没想到薄相国还有开动物园的志趣。
步练师倒没正眼瞧它。昆山雪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头畜/生;它的饲主“蔻红豆”,才是真正要忌讳的人物。
一道诡媚幽艳的身影,从主楼船边冒了出来。
.
.
灯火飘摇,寒雨连江。
女人肤若白纸,发似松墨,眉如蚕豆,唇同朱丹,嘴角两边各点一颗红痣,古意雍容,诡艳无双。她像是一尊过于精致的纸人,没有半点活气;又好比一道血朱砂,浓墨重彩地画在这楼船之上。
按这等容貌,这等衣装,说是薄将山的宠妾也不为过。
可惜不是。
薄将山身份特殊,按大朔律法,是不准有妻妾,也不许有子嗣的。薄将山似乎乐得绝户,薄府里也从来不养姨娘。
眼前这位红裳丽人,便是薄将山唯一的侍女,“蔻红豆”。
蔻红豆抬手一招,昆山雪扑棱棱地掠来,稳稳地立在她的肩头。她身段宛曼,款款一福时,千般妩媚,万种妖娆:
“令公这是要去何处?”
“啧,”步练师静静地看着她,眉毛都没动,“你算什么东西?”
蔻红豆一窒。
“一府婢耳,”步练师轻笑一声,笑意未及眼角,又冷又傲慢,“怎敢与我说话?”
蔻红豆连忙低头,正想找补,一恍神间,远在桅杆上的步练师,居然不见了!
蔻红豆:“……”
她脸上掠过几息空白,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般说辞,为的就是刺痛她自尊,扰乱她心神——
步、薇、容!
蔻红豆脸色陡地一沉,向全船官兵喝令道:
“相国有令,找!”
一道男声悠悠渡来,懒洋洋的,醇厚中正里,捎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不用了,人在我这。”
·
·
蔻红豆倏然一凛,认出了这道声音,全船人等齐齐下拜,异口同声:
“相国千秋无期!”
.
.
少顷之前。
且说这厢步练师趁蔻红豆心神一分,从桅杆上猱身一掠,整个人仿佛一道翻飞的紫燕,翩翩然落在了楼船的鱼鳞瓦上——
“步大人,你是真能闹。”
步练师头皮一炸,心道不妙!
——晚了。
一道刀尖寒光遍隐,凛凛生锋,精准地贯越了长乐三年造的扳机,擦着步练师的食指凉凉扫过!
步练师浑身一僵,她心知自己再动一分,自己的食指便会齐根而断。
这把刀为环首刀制式,曾为天衡军的常用军备,一度是大朔最凶悍的冷兵器。刀身纤长挺直,厚脊单刃,环首内龙飞雀舞,精美绝伦,华贵非常。
这便是薄将山的佩刀,“永安八年造”。
薄将山反手握着永安八年造,神情倒是淡淡的,他悠悠地倾过上身,佩刀仍架在步练师的扳机之上,脸上倒是笑得谦和恭敬:
“——步大人,这么怕啊?”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
·
步练师被他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薄将山出身于河西地带,母亲是身份卑/贱的胡姬军/妓——彼时的关西天衡军,几乎日夜都在与胡人厮杀;幼时的薄将山在沙场上讨生活,神魂早就泡在了血与火的战争里:
此人心智,异于常人。
步练师从未见过此人流露出什么悲悯的情绪,也从未得知他可怜过、疼爱过、悲痛过谁。细细想来,薄将山既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在上京倒像是只孤魂野鬼。
薄将山最像人的时候,竟然还是在步练师临刑前夜,他们在那间小小天牢里,如孩童一般幼稚的纠缠。
——当时难道是她快死了,薄将山特地过来戏耍她?
步练师不否认这个可能,毕竟薄将山这个疯子,就是这么无聊的人。
步练师眉尖一蹙,刚想说什么,薄将山一指立于唇边:“嘘。步大人不说话的时候,更可爱些。”
步练师听不得这等轻浮言语,登即斥道:“放肆!”
嚓!
薄将山手腕轻轻一抖,刀刃切进了步练师的食指!
十指连心,剧痛蛰来,步练师眼前一黑,人倒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薄将山是绝顶的高手,力道十分巧妙,永安八年造只是在她食指留下一道口子,到没有真正伤及筋骨。
但就是这么一道小小血口,疼痛竟甚过了之前弩/箭穿臂!
步练师早就听闻过薄将山是刑讯高手,今才得见,名不虚传。
步练师额上见汗,嘴角绷直,不肯令自己露出一丝怯相来:“薄、止!”
“哎,在呢。”薄将山从容地接过她握不住的长乐三年造,“你爱念我名字,我也爱听。”
步练师听出了其中的轻侮意,脸色犹如深秋寒霜。
薄将山悠悠撩起眼皮,对上了她发红的眼睛。
“薄止,”步练师冷冷地觑着他,“侮/辱我,真有这么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