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娘可没造谣,此人确实是黑。
这暗风苦雨下,煌煌灯笼一映,居然只能看见两排白牙飘进船屋;那两排白牙一张,劈头盖脸地训起了士卒:
“一个个昏戳戳,脑壳不甩,锤子不摆!莫把她惹毛了,她猫家伙,两爪爪把你们个个整成猫脸!——爬开爬开。”
看来这两排白牙的官阶儿确实大,吴江精锐们被骂得抬头都不敢,前后有序地滚出了船屋。
两排白牙飘到近前,幼娘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居然是个相貌不俗的公子哥。
来人眉眼周正,丰神俊朗,意气风发;若不是肤色实在是黑得出奇,仿佛一块黑炭成了精,那肯定是个翩翩美少年。
两排白牙一理袍袖,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微臣,见过令公;令公,千秋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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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逾卿,字钧,尚书省右丞,薄相国心腹,算是忠心耿耿一只猴。
步练师可没在骂人,沈逾卿这厮就是只猴——一眨眼的功夫,沈逾卿就绕着步练师转了五六圈,活像一只过于活泼好动的陀螺;顺带着把旁人都屏退后,沈逾卿一闪身便蹿上了船楼顶端,利索地蹲在了房梁上:
“喔嚯,步大人,你是人是鬼噻?”
步练师冷冷地一撩眼皮:“你说呢?”
一旁的幼娘惊得目瞪口呆,这沈逾卿真像杂技团的猴儿,居然从房梁上倒吊了下来,险伶伶地悬在半空中:
“铲铲,但你明明……”
明明在钟雀门掉了脑袋!
沈逾卿在半空中沉思:这是哪门子的医学奇迹?
——她的脑袋居然缝上去就能用,这未免太绿色环保了些!
步练师坐如针毡,默默换了个姿势。
沈逾卿这问题问得好。她也非常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自己竟然还有一命。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大朔医疗水平的时候。
要说从前的步练师,权柄煊赫,地位超卓,就算和五柱国之一的薄将山碰一碰,后者就算被她气得不孕不育,首尾也不敢把步练师怎么样。
——但现在不同了。
如今步练师神秘复活,尚且不知道个中缘由,那么她就是大朔的孤魂野鬼:
无权无势,无依无靠。
就算从前再怎么不可一世,如今也只是个弱质女流。步练师不曾与沈逾卿交恶,但这猴肯定知会了薄将山。
她和薄将山结下的梁子,那可比宣政殿上的蟠龙柱要粗实多了,花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说得完。
眼下她孤零零地落在薄将山的手里,那还有活路吗?
步练师性子杀伐果断,纠结不过几眨眼的功夫,当即拿定了注意:
“沈大人,——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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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子哟?”沈逾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沈逾卿耳聪目明,反应绝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不对,听觉里灵敏地捕捉到一声“喀”——
有诈!!!
沈逾卿一蹬房梁,身法倒真像只猴儿,从房梁上扑向地面;于此同时一声轰然巨响,“长乐三年造”一发轰断了房梁,朱漆、木屑、灰尘簌簌而落!
沈逾卿心惊肉跳,扬声大骂:“步薇容,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薇容是步练师的字。沈逾卿跟随薄相国多年,知道这两人积怨颇深,要让这步练师老实落在相国手里,这女人必然是不肯的;但如今吴江精锐盈船,四面皆是相国的人,要说天罗地网也不为过,她居然还敢出手反抗!
——这是哪来的疯婆娘?!
步练师杀心未起,下手极有分寸,这枪瞄准的就是房梁:要是沈逾卿闪避不及时,顶多和红木梁一起摔个狗啃泥,在床上躺几天后照样是只活泼好动的猴。
但沈逾卿身手太好了,简直就是猴里的孙悟空。
步练师眼皮一跳,说来也是咄咄怪事,明明大家都是文官,但以薄将山为中心的文官集团,个个身手都好得能上山打虎——
沈逾卿这番跃下房梁,头朝下、脚向上;他落地之前,抬脚便勾住了旁侧墙上搁着的火神铳;沈逾卿抬手在地板上一撑,双脚居然已然拉开了火神铳的枪栓,等他整个人翻身跃起,火神铳已然端在了手上:
“别动!”
幼娘见势不对,连忙从斜侧蹿出来,抱住了沈逾卿的脚:
“令公快走!!!”
步练师大惊失色,心道不可,一民女耳,他要杀你何其简单!
但沈逾卿倒也没步练师想的如此穷凶极恶。猴儿虽然身手不凡,但内心还是个纯/情/少年:
“你莫扯我裤子!我要清白的!”
幼娘大哭:“你要打令公,我就扯你裤子!”
沈逾卿猴叫:“你这是耍流/氓!我要将你治罪!”
步练师:“……”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多姿多彩。
步练师放下此心,扭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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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步练师肩头撞破朱漆纱牖,踩着窗棂蹬上楼船外侧,在一片水师精锐的呼喊中窜上桅杆。
她好不容易从阎王爷那讨来一条命,可不想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薄将山手里!
步练师身形一顿,登高望眺,天风挟暗雨,明火映流霞。这艘艨艟已然靠近了主楼船,薄将山离这已经不远了。
飒!
步练师突然听得一声鹰唳——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步练师闪身一让,一道疾影疾弹迭卷而来,步练师一截鬓发被齐齐削断!
——这是一头鹰。
羽似新雪,爪如白璧,目同远星,品相非凡,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