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媒婆保媒多年,深知世人千百样性情,相看婚事需慎之又慎。
年轻男女当面见过,最好搭两句话再定亲事,免得配出些怨偶。这回柳绩提的急切,杜家也急,本是不大妥当。
她恳切道,“杜家官位虽然不高,却多得是有身份的亲戚,参军切不可行墙头马上之举啊!”
柳绩生性孟浪,这几日守在茶寮等的心肠焦烂,总不见乔媒婆上门,又不见杜若出来,早已生了□□越户之心。
若不是怕佳人恼怒,哪还站在这里?
他心下有愧,面上只呵呵笑。
“某也吃朝廷俸禄,岂会取小人行径?纳采那日冰人与某家堂伯父先至,小娘子怕羞躲避,恰在门口遇到。”
乔媒婆眼珠一转,心下道声不好,便知他误将二娘当了元娘。
杜家二娘子颜色鲜妍,京中一众世家女绝难企及。这两个月,多得是同行借为元娘牵线之机上门探问,连她自己在内,都叫挡了回来,明摆着有所图谋。
这二愣子,还以为能吃上天鹅肉!
乔媒婆咽了口唾沫,慢慢将下裳扯了扯。
小二双手捧着荷叶木盘转过来,当中一套四碗,一者枸杞饮、一者白草饮、一者人参饮、一者苏子饮;又有葫芦瓷盘盛着松仁、瓜子、红枣、甘栗四样干果。
乔媒婆看了一遍,却摇摇手。
“这些虽好,老身偏喜茶粥,烦你端两碗来。”
茶粥便宜,寻常摆在档口任意取用,这套四色饮可是冬日里难得的体面饮料。
哪里来的土老帽儿?小二顾忌金吾卫在场,掩了奚落神色,连忙答应去了。
乔媒婆笑吟吟磕着瓜子,待茶粥端来又吃了两口。
“老身虚长几岁,少不得叨叨几句讨人厌。参军切莫得陇望蜀。以参军家世官职,求娶杜家女已属不易。老身先前也不知小娘子这般好颜色,故而一口揽下,只说亲事必成,如今嘛——”
柳绩急忙问。
“杜家前日已收了某的大雁,莫非今日反悔?”
“参军莫急,嫁女纳妇岂是小事。杜家娇养女儿,自然谨慎。况且议亲之事,‘请期’之前皆可反悔。若是杜家中途生变,退你的‘小定’就是。”
说到定礼,她笑出了声。
“不过是些花生红枣,难道杜家贪你的?”
柳绩急了。
若是早知杜家女如此美貌,他自不会只提些干果上门,如今也是悔之晚矣。
“冰人冤杀我也!那日不过小定,聘礼必是好的。”
乔媒婆叹息,“你见了人家相貌才下大礼,杜家岂不怪你不够心诚?”
“今日岳母究竟怎说?”
“高门之家,轻易不肯反口,只是将纳吉之日往后延了延。”
“杜家——不会吃两家茶果吧?”
柳绩霍的站起,险些带翻了桌子。
他眼前闪过杜家小娘窈窕身影,明明脸都涨红了,还以礼对答,可怜可爱处难以描画,恨不得立时三刻便娶了过门。
“这就难说。”
乔媒婆模棱两可,柳绩怎不心焦,忙掏出十花细绫荷包搁在案上解开,满满一包十多粒金瓜子,拢共约有一两之数。
“还望冰人救我!”
乔媒婆登时眉开眼笑。
时人多以铜钱、布帛为币,分量沉重,交易不易。这愣子出手动辄金银,闪花人眼。想来若不是散漫无数的冤大头,就是对二娘子十分心动了。
乔媒婆收了荷包,盘算拿去手艺巧的金铺,这包金子打得出一只金莲花托簪子,再配上珍珠也好,宝石也好,都算件正经首饰。
她按捺住雀跃之心,只道。
“杜家郎官在没油水的东宫。柳郎若聘礼下的重些,兴许有几分指望。我尽力一试,还请参军放宽心肠,轻易莫来此处刮眼皮才好。”
她顿了顿,深觉此事不妥,又提醒。
“杜郎官古板,又有门户成见,若见参军三天两头在门前打转,怕是要恼。”
柳绩连连点头,正色允诺。
“冰人切莫顾虑此节,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聘礼某自去筹备,只求冰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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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杜有邻下衙,听说杜若替杜蘅置办的嫁妆,呆了一呆,皱眉道。
“花了三四年功夫,好容易养出几分名门闺秀的气度,怎好叫她管家?没得整日算些蝇头小利。”
韦氏盘腿打坐,只不理会。
杜有邻一向不与韦氏争论长短,想到杜若这两日安静,已收了头先要生要死的倔强,便也罢了。
“今日王郎官说起,复选日定在上巳节,地方就在郯王府。”
韦氏闭目点头。
“郎君放心。”
夫妻俩除此也无话说,莲叶便自往正房里服侍杜有邻歇息。
这厢杜若写了嫁妆单子,布匹显堆头,黄铜香炉也是有意买大的,另添上平日积攒的香粉胭脂等物,零零种种装了十二箱出来,便兴头头拿去给阿姐瞧。
杜蘅听闻是嫁妆,先还怕羞不肯看,经不住杜若百般搓哄,终于拾起头瞧了两眼,见又有夹缬、蜀锦,又有金银头面,面上便露出笑意。
杜若歪头瞧她甜蜜蜜模样,也替她高兴,温言道。
“从前是我不懂事,以为家里资财丰厚,老是横生挑剔,叫阿姐为难。这几日接了家务账,才知道左支右绌的辛苦。如今色色办的齐备,只家具器物两样,实是不得周全。”
杜蘅自幼被排在弟妹之后,从来都是俭省自家周全他人。近两年杜若长成,颜色逼人,阿耶越发偏倚。她便灰了心,指望早日出门,另安顿一头家事,再艰难辛苦都是自己的。
没成想眼前这份嫁妆竟生生掏了娘家半数家底。
她颇动容,连声道,“总算阿娘疼我。”
杜若也不揭破,指着单子上细细说起。
“首饰脂粉阿娘都叫拿店里最好的。赤金头面为求分量足,样子老气,是做压箱底的用途。你平日插戴,还是另外这盒簪子新鲜有趣,春有新月、海棠,夏有鸣蝉、小荷、秋有枫叶、晚柿,冬有梅花、雪粒。一共八枚,银股金头,金子虽少些,工艺极精细的。”
她扭身道,“我也想要一盒,阿娘却不肯。”
自来都是杜蘅羡慕她的首饰,今日却反过来。
杜蘅本就爱护弟妹,忙整盒捧到她眼前,殷殷劝道,“每季两件将将好,你各挑一件去。咱们姐妹一人一套。”
杜若摇头,乖觉地浅笑。
“阿姐出嫁呢!我怎能夺人所爱?不要紧,轮到我时再问阿娘讨,兴许又有趣怪样子。”
杜蘅格格娇笑。
“也好,到那时你我姐妹替换着戴,等于每人每季有四件。”
杜若把手指抹在她脸颊上,笑话她。
“哈,到时候姐夫背地里偷笑,说阿娘小气,才能养出我们两个都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