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朵娇花,寻常黄泥土如何养得活?何况你一向自视甚高。那陈家没瞧中我,大约是瞧中了你吧。只是陈家才四品,又是二郎,只怕你看不上。”
杜若奇道,“咱们几时让人瞧过了?”
“原来你还无知无觉。”
杜蘅颇感意外。
“上月阿耶说东宫同僚家产的大好螃蟹,叫人挑了送来,一并来的那个婆子便是陈家派来相看的内宅仆妇。”
“——什么?”
杜若霍地弹起来,勃然大怒。
那婆子一双贼眼四处乱瞄,在她身上刮了好几眼,她当时便觉得难堪。好端端的女儿家,怎能让人这般偷偷摸摸相看了去?!
杜若气的紧紧捏住床围,手指掐的发白。
“阿姐既然知晓,为何不拿扫把打她出去?”
杜蘅面露难色。
“人家来送一筐螃蟹,又不曾说什么,我如何打骂得?”
杜若锤着床板愤愤不平。
“阿耶怎能如此行事?咱们家不成勾栏了吗?姐妹俩由着人家相看。幸而未成,不然陈家上下把你我都当下作坯子了。”
杜若从小娇惯,人又伶俐,在学里哄得师傅偏爱,与韦家、杨家那样的世家女也处得来,因此说话极是大胆,口无遮拦。
杜蘅听得瞠目,半晌低低叹气,无奈道,“阿耶是糊涂,可你我又能如何?再说嫁去陈家做妾,只怕有些人还觉得是福气呢。”
杜若气呼呼的侧了脸不理她。
杜蘅自恃将要出阁,娘家的麻烦终究隔了一层,遂忍着羞意玩笑。
“且不说这些个腌臜事。你看,如今连我都寻了个八品,你只怕是要等个四品五品阿耶才肯松口。你若是着急,我替你禀告爷娘,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杜若哪有心思玩笑,随口道。
“你才不中留呢!我情愿留到十八二十。”
她虽是无心,却刚好刺中了杜蘅的心事,惹得杜蘅尴尬万分又不好发作,只得随手拿了枕边赤金梳子刮头皮,低声道。
“真要离了家,我最舍不得思晦。”
“原来阿姐这般舍得我。”
“舍不得又怎样,你早晚远走高飞,同我差天同地,早些舍得我还好过些。”
杜若翻着眼皮没好气。
“我虽生的好些,究竟是一母同胞,有何分别呢?”
杜蘅一僵,心底泛起酸来。
她才十六,性子再沉稳也有限,便伸出一只手指刮着杜若的脸皮。
“哟,你生的何止好一些?是好得很呢!”
杜若这才自悔失言,红了脸,急忙要拿话头岔开,杜蘅见状站起来。
“罢了,我只有一句话嘱咐你。阿耶头几日买了一架夹缬混鸟毛立女六扇屏风,夹缬花样打底,仕女身上以彩色鸟毛覆盖,极是贵重。”
杜若诧异。
“夹缬最是繁琐,图样要请人现描,制了样板只能印孤品,要价必定不菲。稀奇鸟毛更是无处采买,全靠运气。咱们家用得上这么贵重的东西?”
杜蘅冷眼刮了她两道。
“今日阿耶去贺内侍省王郎官家新娶妾侍,这贺礼账目尚未送来,我估计只怕五六十贯钱不止。”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王郎官!
杜若气不打一处来,“崔家有条鸟毛裙,说是与当年安乐公主那条相仿。我曾见过,毛扎扎的并不甚贴合体型,不过是色彩鲜亮稀奇。”
“可不是,安乐公主那条传的神乎其神。”
“以鸟毛装饰屏风是这两年刚兴起的潮流,英芙还没摆上呢。那王郎官若是凡事掐尖卖好,这礼还真送到他心坎儿里了。”
杜若恼恨至极,咬紧了后槽牙嘀咕。
“早知阿耶今日去拍阉人马屁,昨儿夜里我便该将那屏风一剪刀刮烂了去!瞧他还拿什么送礼。”
她骂的痛快,杜蘅却蹙眉,上前握紧杜若双手,神色极之严肃。
“我不知道阿耶巴结那个阉人做什么。可是他孤注一掷,拿全家的生计赌这一回。若是不成,往后家里吃粥吃饭也不一定。”
杜蘅如此郑重,杜若听住了,低低‘嗯’了一声。
“便是瞧在思晦年幼的份儿上,你行事千万稳妥些,莫要一味由着阿耶胡闹,也别为与他争意气,胡乱浪费。譬如那屏风,你不稀罕,可当真刮坏了,阿耶只怕卖房子卖地,都要再置办一架新的。”
“怎么会?”
杜若被捧在掌心娇养着长大,确有几分恣意妄为,姐弟跟前偶尔也带出来,乍然听见杜蘅苦口婆心的嘱咐,眨了眨眼,虽尚未回过味,脸上倒收了愤愤不平之色,再转念一想,便觉得自家有些不懂事了。
杜蘅想她也未必真听得进去,只得摇了摇头叹息。
杜若眼角垂下来,可怜巴巴地问。
“阿姐,那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