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或明路或暗道给丞相府送入美色的,可谓络绎不绝。却不想,尽数被退回了。
如此,风向便又转了,皆道丞相钟情于裴氏女,又言裴氏女痴情不负,终得天顾。
已是八月秋,天高风净,玉轮皎皎。
谢裴两族的婚事也行至“请期”,为表对未来夫人的尊重,谢清平甚至择了两个日子,由裴氏择选。
从来“请期”都由男方一锤定音,再请媒人告知,不过是形式上看似需得女方同意。不想谢清平竟真的给了裴氏定选的权利,由此可见是天大的珍之、重之。
待媒人走后,裴庄若双颊晕染、扶风弱柳从屏风后转出,只看着烫金红贴上两个上上良辰,伸手细细抚摸着。
“都是上佳的日子,你自己选吧。”裴庄英坐在一侧饮茶。
八月二十六。
十一月二十。
裴庄若玉指轻点在后一个日子上,“我闻睿成王夫妇九月入京,他们皆是毓白至亲,总要等上一等,邀他们同赴婚宴。如此,且定在十一月二十吧。”
“你倒是想得周全。”裴庄英笑道,“方才媒姑说了,二者择其一,当是八月里这个更好些。”
“这个不过是锦上添花,十一月里才是真正的好刀好刃。”裴庄若尤自抚摸着那几个字,“若定在八月,人员不齐,岂不是纵虎归山。殷氏除了当今陛下,隆北睿成王府可还养着她嫡亲的胞弟。”
“斩草不除根,吹风吹又生。”裴庄若合上帖子,挑眉道,“这点贵主说得有理。”
“那如何保证大婚当日陛下便一定亲临丞相府?”
“兄长多虑了,上月纳征时,毓白便私下传话,说他会向陛下求恩典,由陛下为我们主婚。毓白辅佐多年,又是丞相之尊,陛下这点面子定会给的。他还说……”
裴七姑娘双颊绯红,杏眼流光,“他还说,这是给我的恩荣,弥补我这些年的不易。”
裴庄英沉默半晌,终道,“你不觉这一切太顺利了吗?”
“如何顺利?我等了他十余年。”裴庄若叹道,“便是贵主也觉不易,她谋划多年,方才得了这么个机会。说到底,还是要靠送入后廷的那颗棋子,若无他窥测出女帝的心思,我们还真无法摸透毓白的心意,当真以为他一心为一个寒门女子。可是想一想他的出身,也太不合理了。原来他一直在先楚这边的,在我们高门世家这处。偏那女帝恬不知耻缠了他这么些年。累我二人白白耗尽华年!”
话至此处,裴七姑娘不由想到上月七夕佳节,她在玄武长街遇见他。
丞相府在东街,鲁国公府在西街。东西分立,中间隔着七里长街,茫茫人海。即便已经过了纳征,他们也守着礼数,未曾私下相约。
然而,还是相遇了。
彼时,她不过穿着一身寻常的百褶细纱拽地长裙,戴的亦是无有异样的帷帽,同以往那些年一样,漫步在滚滚人流中。
三锦阁旁停留了一瞬,便听一个声音在耳畔想起。
“裴七!”
时人唤她裴七姑娘,近者叫她七姑娘,亲者唤小七或阿若,这声“裴七”是她头一回听到,保持着不远不近、不深不浅的距离。
“裴七!”那人又唤了一声,“毓白当未曾认错人。”
“谢相不曾认错。”她掀开纱幔,欠身行礼,“只是头一回听人这般唤妾身,倒是亦亲亦疏。”
他亦持君子礼,拱手作揖。
两人莞尔,并肩走着,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一路上,他给她点了一分栗子茶饼,路过小贩因她驻留观望,他便又买了一个被她眸光扫过的“乞人”送她。
“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府吧。”他终于开口道出一句话。
她含笑颔首。
“谢相这些年辅佐陛下,妾身以为已经无心婚事,不想……”她捏着分寸,试探着开口。
“先楚无道,天下诛之。然阿娘尚在,于公于私,毓白总要念及她。”
他的生母,乃先楚长公主。
这句总要念及她,裴庄若辨不清是指念及她未亡人之身,他终该娶妻生子以慰其心,还是念及她身上血脉,心之所向终究是她的家国。
但她听出了他口中心里的亲近,是在和她拉近距离,和女帝撇清关系。
已经到鲁国公府门口,她望着门上匾额,又眺望东尽头,微微垂眸叹道,“至近至远东西。”
他摇头,面上是一贯的春风和煦,“这话道理是对的,我却不大喜欢。”
“夫妻,便该同心同德。”月色落下,华光笼着他的山眉海目,将他整个人衬托的愈发清贵温柔。
他笑,眼波清浅,如风月映海,似山水入画,温言道,“以后别念这样的诗了。”
她杏眼弯弯,点头应他。
原是他读懂了她的话,告诉她,至亲至疏夫妻,他不喜欢。
他说,夫妻,便该同心同德。
他与她,同心同德。
裴七姑娘柔婉端庄的面上,有难言的欢色。再想不需多时,那挡她多年的少女,就会香消玉殒,不由笑出一点声来。
“小七!”她的兄长唤她。
“兄长可做最后一次的确认。”她明了自己兄长要说什么,只道,“你且看毓白,是否能将那尊佛请来。
“届时便是一网打尽。”
“如此,裴家两万兵甲,兄长为你备着。供贵主差遣。”裴庄英终于首肯,他想与其在这大宁皇朝做着并不牢靠的鲁国公,不如再进一步,做个国舅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