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月(015)
这个姑娘怎么可以如此大胆,竟这样将“造反”一词堂而皇之地说出口,还毫不避讳?这可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
男人浓眉紧蹙,声色沉沉,“本王刚同你说过谨言慎行,忘了?”
温凛月眸光微动,迅速换了个说法:“那王爷日后会报仇吗?”
季书闲:“……”
这话和刚刚那句有什么区别!
男人一瞬冷了脸,冷声冷气,“休要胡言乱语!”
“这里没有外人,说说无妨。”温凛月语气自然,并不在意。
“万一隔墙有耳呢?”
“咱们在马车上,只有车,没有墙。”
季书闲:“……”
他噎了一下,轻斥:“别跟本王咬文嚼字。”
少女唇红齿白,掰着自己的手指,默默垂下眼睑,“阿月不敢。”
“往后这种杀头的话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包括本王。”
“王爷,我就问您这一次,我想听实话。”温凛月睁着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长睫浓密纤长,车帘外泻进一丝日光,亮莹莹的一片栖息在上方,细碎微闪。
马车突然变得阙静,落针可闻。光影微弱,一跳又一跳,她隐在暗处的小脸却尤为清晰,表情认真又严肃,甚至还带有几分执拗。
季书闲蓦地想起她适才在勤政殿里面对陛下的反应——压着脑袋,双手握拳,任凭浑身颤抖,也要死死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丝毫不得外泄。
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天子,更是她的仇敌。
她小小年纪经历了家破人亡,深刻地见识到了帝王的无情和冷血。温家的惨案定然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释怀了。
它会变成一根绣花针,深深扎进血肉里,无法忽视,更不可拔除,且越埋越深。想让你什么时候疼,便让你什么时候疼。
这样非常危险,小丫头很有可能会行差踏错,做出一些偏激的行为,那样会要了她的命。
不行,他必须阻止!将她不该生出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车里静默良久,就在温凛月以为季书闲不会回答时,他却开了口:“阿月,你知道长青的身世吗?”
她等了这么久竟等来他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时间有些奇怪。
但他既然问了,她还是顺着他的问题往下细想了一下——
温凛月第一次见到裴长青时,小孩只有六岁。而她当时也只有八岁。
那年正月,天寒地冻,上京城被无数白雪覆盖,满城缟素。
刚刚经历了石墨堡一役,季书闲以少胜多,大败敌军,举国欢腾。大街小巷,人人称颂。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正月初六,季书闲早早就到了尚书府做客。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领了一个瘦小孱弱的小男孩,一脸怯生生的模样。
他告诉她:“阿月,往后长青就是你弟弟了。”
温凛月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姐妹,同族中其他小孩也不亲近。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弟弟妹妹。可惜母亲在生她时难产,险些没救回来。后面元气大伤,再也无法生育。而父母感情深厚,不论母亲怎么劝说,父亲始终不肯纳妾。于是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然后这个男孩真就成了她的弟弟。她带他一起玩,教他读书习字,有任何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他,把他当亲弟弟疼。
她私下里也问过父亲,长青的来历。父亲只说是季书闲一个部下的孩子,父母双亡后,王爷收留了他。但由于王爷要镇守北境,不好将一个孩子带在身边,就先留在温家养几年。
那一养就是五年。等到裴长青十一岁,季书闲将他带去了北境军营历练。
“我知道长青是王爷部下的孩子。”关于裴长青的身世,温凛月只知道这么多。
但既然季书闲今日会问,想必裴长青的身世并不简单,还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季书闲像是陷入了久违的回忆,细声道:“长青的父亲裴元曾是本王的贴身侍卫。本王奉旨镇守北境后,他也随本王入了军营,在本王麾下担任左前锋。裴元是本王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助本王打了很多场胜仗。”
“可惜……”男人的神色始终平静,可眼神却是哀伤的,像是蒙着一层迷离大雾,看不真切。
“可惜在石墨堡一役,裴元为救本王被大梁二公主亲手射杀,死状惨烈。裴元和其夫人年少相识,相濡以沫,感情最是深厚。裴夫人又是刚烈的性子,得知丈夫为国捐献,不哭不闹,转头就一根白绫随丈夫去了,留下只有六岁的孩子。”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隐情。如此看来长青的身世和自己多么相像。
“阿月,先是裴元,再是你们温家,本王这一生亏欠了太多人。很多时候不是本王想怎么样,它就能怎么样,形势不由人。本王如今只想好好护着你们,旁的不做他想。而你,好好做你的裕王妃,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动都不要动,听明白了吗?”
季书闲的语气很重,异常严厉。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她说话。这是叮嘱,更是警告。
形势不由人,唯有按兵不动,否则只有死。而季书闲背负了太多,他有要守护的人,受到多方掣肘,他不可轻举妄动,只能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