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月(010)
察觉到有人开门,温凛月呼吸一滞,赶紧丢下那块红豆糕,抓起红盖头囫囵盖上,坐回婚床。
她绷直脊背,双手放在腿上,一动不动。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又被轻轻合上。紧接着熟悉的脚步声渐次逼近,一点点放大,越发清晰入耳。
温凛月竖起双耳,仔细听着这点脚步声,一时间手足无措,下意识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娘的,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忍不住唾弃自己。
两人的亲事并非突然而至,从她出掖幽庭至今,也有一段时日了。她早就知道季书闲会娶自己。除了得知亲事的第一晚她辗转难眠,一个人躺在床上反复想了许多。过后的日子她都平常心对待,和季书闲也照常相处,也不见有什么尴尬窘迫之处。
为何这洞房花烛夜就如此紧张呢?
大概是这个日子对于普天之下的女子实在重要,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它无疑被附加上了特殊的意义。让人想不重视,想不紧张都难。
虽说这门婚事非温凛月所愿,她和季书闲都是被迫的。可到底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紧张在所难免。
如今坐在新房里,漫漫长夜,红烛滴泪,即将要面对她的夫君。她的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就差没跳出来了。想不到有生之年她还会以新娘的身份直面季书闲。
温凛月深吸了口气,又缓慢吐出。心里默念一百遍别紧张。
可惜效果不佳。越压制,反而越紧张。葱玉一般的纤长五指一点点收紧,帕子越攥越用力。若非料子好,恐怕帕子都能被她给生生攥破。
——
季书闲自然不懂温凛月心中的百转千回。
他如往常一样踏进碧落院的这间卧房。
陛下来参加婚宴,横竖也就是走个过场,开席后敬了新郎一杯薄酒,说了几句亮堂的场面话,他就摆驾回宫了。
圣驾一走,席间的气氛方活络起来。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季书闲置身于一众宾客之间,从善如流。
酒过三巡,宾客尽兴,宴席就散了。
他逐一送走宾客,转头回房。
跟温凛月一样,他一进屋便拉了张椅子坐下。从桌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那茶水还是热的,金黄透亮,氤氲冒着点热气。四.五朵细嫩的杭白菊在茶水里浮浮沉沉,悄悄飘散出清淡的香气。
骤然从喧闹嘈杂的环境里抽身而出,四周阙静,季书闲整个人撤了力,瘫在椅背上,疲惫感油然而生。
不止温凛月累,他同样很累很累。这一整天被人拽着忙前忙后,应酬交际,就跟那拉磨的老驴似的,近乎麻木。
况且陛下亲临裕王府,上上下下又不得出现丝毫纰漏,精神高度紧绷,从早到晚,如何会不累。
季书闲不慌不忙喝了两口茶,杭白菊馥郁的香气能够沉心静气。
握着茶杯,茶水的热度一点一点外溢,熨烫着他的手掌心。余光横扫过桌上那几碟糕点。发现其中一碟桂花糕已经被某人消灭了一大半了。
嘴角不由自主地浮出笑容,没想到小妮子的胃口这般好,偷吃了这么多糕点。
自发往床榻方向瞟了一眼,小妮子一身大红喜服中规中矩地坐着。一只手攥手帕,另一只手抓喜服裙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局促。
见到温凛月,季书闲的心头蓦地滑过一丝异样,让他有种不知今夕何夕,恍然如梦的错觉。
娶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女子,这在上京城并不稀奇。大靖民风开放,老夫少妻,比比皆是。朝中一些达官显贵娶的美妾,小二三十岁的都有。小一轮着实不算什么。
只是这成婚对象未免有些荒唐——挚友之女,自小围在自己身旁的小孩,总是一口一句“小季叔叔”喊着。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一直把温凛月当小孩,当小辈看待。
一转眼小丫头居然变成了自己的王妃。洞房花烛夜,一身赤红,就这么坐在安然娴静地坐在自己面前。
头一次觉得命运是这般神奇,不得不让人惊叹唏嘘。
思及此,他暗自摇头,哑然失笑。
季书闲走上前,拿起喜秤轻轻挑掉了新娘的红盖头。
将温凛月从掖幽庭救出来,悉心照料这么些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将养下来,她圆润了一些,气色也明显好转。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出挑,如今又上了脂粉,眉如远山,美目流盼,一双红唇紧紧呡着,肤白胜雪,额间朱红一点,姿容迭丽。
本朝习俗,女子成亲,额间必点朱砂,寓意吉祥如意。
这点朱砂无疑是点睛之笔,明艳中生出无数风情。
毫无悬念,温凛月是美人。可是季书闲一直都把她当成孩子。她突然之间穿上喜服,顶着繁重的头饰,他心中总感到异样。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触,温凛月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即刻染上一层绯红色。
季书闲重新坐回椅子,挑眉调侃:“平日里也不见你怕本王,怎么如今倒是怕了?”
温凛月松开左手,手掌心一片濡湿。右手照旧攥着帕子,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自然,“阿月没怕王爷。”
以前季书闲是父亲的挚友,是她的小季叔叔,是长辈。可如今却变成她的夫君,这感觉太过奇妙,她一时间还转变不过来。
不过她的想法自然不能告诉他。
口是心非的丫头!
季书闲垂眸轻笑,懒得戳穿她。瞅瞅她现在的样子,浑身紧绷,双腿并拢,坐得笔直,那喜服的裙角都被她硬生生揪出了一层褶子,还不紧张么?
他大概也能猜到小姑娘在紧张什么。两人的身份骤然转变,不止他觉得不适应,她必然也是不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