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室中四个女使靠坐在一处,都仰着头静听上面的动静。上面,王教头见四下漆黑,便让人四下壁上插了火把,又亲自带人在大殿中四下搜看:此时大殿中阴风恻恻,火把稀疏的光亮,从下而上映在殿中一尊尊佛像雪白的脸上,让人觉得冷气森森。王教头不信鬼神,手举着火把,向佛像后面和案台底下去找,由西向东一条弧线,把灵感观世音菩萨、药师琉璃光王佛、文殊菩萨、大日如来佛、普贤菩萨、无量寿佛、地藏王菩萨通通搜看了一遍,没搜到半点人影。
这些个神佛,皆是圆润丰满、敦厚温和的法相,或正立或打坐在莲花宝座上,垂目含笑,唯独地藏王菩萨足下的坐骑谛听,狮头独角,虬发长鬃,瞠目怒视,是个凶相的。王教头搜完这东面的台下,一抬头猛然见到谛听,心中一嚇,暗思:这佛兽好凶恶,给火光一照,眼中泛光,竟好似活过来了,难道这些泥胎木偶真能显灵不成?
想到这里,便鬼使神差地上去摸了摸谛听的脖子,触之冰冷,不由放下心,暗道:到底是假的,这世上若是真有神佛显灵,南渡时生民涂炭,菩萨为何不救。又转念一想,金人也属于佛教所说的众生,也被诸天神佛庇佑,定是因了这个缘故,菩萨们不想厚此薄彼,就索性全不管了,也是说得过去的。他一面想着,一面在地藏王菩萨像前兜兜转转,所踏步的地方,竟不出下面禅室的范围。紫凤几个在下面,听到脚步声自西向东由远而近,忽而停留在禅室正上方彳亍,以为禅室已被人察觉,一时都紧张不已。
幸好忽而有士卒从楼上下来,喊道:“王教头,上面角角落落都搜遍了,连外檐都教人爬上去看了,确实无人。”王教头道:“既如此,许是咱们想错了,把众人叫下来罢,跟着我去前面看看秦将军还有何吩咐。”那人便上去传了令,一时间禁军们都下来退到了大殿之外。王教头见上面无人了,便迈着四方步向门口走去,紫凤刚要松一口气,不料王教头的脚步声忽而停下,又倒了回来。
原来王教头忽而察觉到,迈出这一块地方,脚步声就闷些,而刚刚在此踱步时,脚步便清脆些,似乎这桐木地板下面有什么空洞似的。一时颇为警觉,故而倒了回来。才欲蹲下身来敲敲看,忽见门外进来一人,边向里走边问道:“怎么都向外去?这塔里可搜到什么人?”
王教头抬头看去,见是侯真,忙上前道:“原来是侯公子,我刚刚教人上下搜遍了,未见丞相要找的人。”侯真点点头道:“那可奇了,我一路找上来,各处都不见那两个孩子,不知被藏在何处了。”王教头看了看侯真的脸色,陪笑道:“侯公子,咱们既是来抓水匪,为何要四下寻找两个孩子?”侯真佯作惊异道:“教头竟连这都不知?”王教头四下看看,见无人,忙低声道:“秦将军从未明示,我们是不知道的,还望侯公子指教一二。”
侯真正想着如何为史弥远文过饰非,见禁军将士尚蒙在鼓中不明就里,王教头又恰是爽朗多言的性格,正中下怀,想要借他之口布与众人知道,故弄玄虚道:“我也是知道一些皮毛,既是秦将军都未明示,我便也不敢多说,唯恐走漏了丞相的计谋。”王教头被勾得满腹好奇,连忙保证道:“公子只说与我一人,我是断不会讲出去的,只作解惑罢了。”
侯真半推半就几回,假意推辞不掉,只叹口气,信口雌黄道:“罢了,我见王教头性情豪爽,与你颇对脾气,便将个中缘由说与你知。只因这些水匪阴毒狡诈,惯以珍宝黄金、家僮季女笼络朝中大员,以求得庇护。王教头想,那些三台八座之臣,自家府中都不知藏有多少妖姬美妾,如何会冒这个风险,收受他们这些玩意儿,替这些亡命之徒撑腰呢?”王教头悟了悟,只道:“对着呢,通匪可是重罪。”
侯真点点头道:“水匪为了将这些贿赂送入达官贵人府中,当真是颇下功夫,一早便从乡下采买些男女幼童,收作徒弟,从小训导其言谈举止、文才艺技,一言一行无不投这些权贵之所好,待到长成便领入临安,送到各人府上。那些大人们一见这些个尤物,安有不爱之理?丞相要找的这两个孩子,便是这些水匪们从乡下买来的,找到了他们,一问便知水匪们攀附的是朝中何人了,因此才要咱们四下搜寻。这些孩子原是出自小门小户的,丞相怕嚇住了,因此教咱们不可伤其分毫,便是因了这个缘故了。”
王教头闻言恍然大悟,一面骂水匪工于心计,一面又称赞丞相足智多谋,还不忘称赞侯真平易直率,将此事如实相告。侯真仰头笑了几声,却听见回音不绝,方才留意到这登临的木梯是上下贯通的,能由此处的间隙看到塔顶,不由得心生一计,故意仰头朗声道:
“教头不知,那苏庄主已被丞相带进了兵法堂,丞相有话,只要她说出同党,交出两个孩子,便可饶她不死。可那女人却是个极倔的,谩骂不休,丞相只能施以酷刑,可她宁死也不吐露出半点消息来,如今只剩半条命在了。那两个孩子是苏庄主的徒儿,竟是如此狠心,不管他师父,自顾逃命去了。”此言说罢,塔中回声袅袅。
这话原是虚的,侯真一路走来,全都使得这招,逼迫江南山庄上下交出人来。庄中众人闻之无不焦急万状,但一则不敢与禁军随意起冲突,二则确实不知西门三月藏在何处,因此虽一万颗心想救出苏梦棠,但除了苦苦求告外,却无计可施。而此时这些话却全进了禅室诸人的耳朵,紫凤闻言心中大痛,却又疑心这番话恐怕是侯真使的计谋,而三月只道是真的,急着去救他师父,只从竹榻上一跃而起,翻身便要下来。
紫凤反应迅速,反手便将他按下,西门挣扎不出,张嘴要哭,却被紫凤捂住嘴巴,强抱入怀中道:“少爷,不能出去,你出去了,姑娘的罪就白受了。”三月不再挣扎,眼泪却如泉涌般流淌在紫凤的手背上,紫凤一时也更咽了,忙放开手,将他紧紧抱住。
海涯抱膝坐在地上,听着三月更咽的声音,看着碧丛和黄兰相拥默泣,心中虽不如她们那样悲痛,却因苏梦棠从不因贵妃之事迁怒自己,便感念起她的好处来,心里一时也十分难受。她暗思道:我一个外人,想到她的好处,都忍不住流眼泪,若是云华少爷知道苏姑娘不在了,不知要难过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