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上行了大半日,将士们早已饥寒交迫,此时闻到这般香气,都去看秦国锡的意思,秦国锡恐遭暗算,颇有几分举棋不定。苏梦棠见状笑道:“将军不必担心,这顿饭是江南山庄代富阳百姓犒劳三军将士的。富阳一带的水匪之患,梦棠也是略有耳闻,刚刚听说将军与丞相不辞劳苦来江上为生民除害,山庄百姓人人称颂,故而各院厨头上连夜赶做出一些饭食来,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只想为大人和将士们驱寒祛饥罢了,吃过之后,再如何搜查,梦棠悉听尊便,大人尽管放心。”
秦国锡见苏梦棠虽看上去不谙世事,却已然知道他们的来意;既知道了来意,又能如此从容大方行事,心中对她不仅升起一丝敬服,便放下了三分戒心,让几个随军的大夫去厨上查验了一番,未见饭食中有什么蹊跷,就安下心来,招呼众人走入敞厅。苏梦棠见鸡翅木大桌上刚端上来几盘凉菜,忙教人端下,只道:“大人们在江上行了一日,受了多少寒气,怎能再吃这些冷的,快上些热菜来。”即让人上后厨去催,两个黄衣女使很快便端来了两个用银盆乘着的热气氤氲的菜来:一为平菇鱼胶汤,二为冬瓜炖猪肉,放于桌上,一时间香气四溢。
秦国锡见敞厅中不过摆了六七张桌子,问苏梦棠道:“你这里能坐得下多少人?剩下的禁军怎么用饭?”苏梦棠笑道:“都说大宋的将军待士卒如手足,今日见了果真如此。将军放心,这里敞厅虽小,可连着的厢房也有七八间,里面都一桌桌摆上了。其余的院中也都收拾利索了,等着将军的示下。我见下面江上还有许多禁军未曾下得船来,已让人将炭火和吃食用扁担送了去,将军且安心罢。”
秦国锡果然安心下来,心中想着:这女子如此精明强干,比世间许多男子更擅操家持业,难怪江南山庄各处整饬严谨,上下规矩有序,此遭落在丞相手里,着实有些可惜了。这样想着,眼中露出几丝悲悯来,被苏梦棠看在眼中,心下已知凶多吉少,却也不改颜色,只是站在一旁,为丞相几人倒茶布菜,神色恭谨有度。
秦国锡渴了半日,此时连喝了三碗茶,走出门去,安排几个偏将带着各自的人马跟随江南山庄的家丁去各主院用饭,并嘱咐他们不得饮酒,饭毕即来澄江楼候命。一时间江南山庄热闹起来,四下人声鼎沸,又有家丁们将盛满饭餐的食盒装进竹筐,送下江边去,众人来来去去,热闹非常,很有往日欢度元旦的样子。
敞厅中人等秦国锡归座,方才一起动了筷子,此刻澄江楼的黄衣女使们端着菜盘穿梭来往,桌上依次摆上了白炸春鹅,笋蒸鸭掌,杏仁酪鸡,炭烧羊蹄,萝卜牛肉,蜜渍豆腐,油炸鹌鹑等各色美味佳肴。众人未及尝遍,又有江上独有的水产,如江瑶清羹、生烧酒蛎、姜酒决明、酱炒蚶子、莼菜鲜蛤等菜式堆山码海般一道道端了上来。
秦国锡吃到酒足饭饱,只顾将腰间袍襟遮盖的宝剑摘下,放在了腿上。剑穗轻摇,苏梦棠垂眸看了一眼,见剑柄上刻了一个“秦”字,已确定此人便是秦国锡,一时间脑海中飞过湖州兵变时,赵竑兄长满门惨遭屠戮的场面,又想起韩青之大将军的娘子服毒自尽的惨状,心中百味穿肠,只强自忍着。可这一瞬的神色有异,却被珊瑚看在了眼里,立即面露提防道:“刚刚一桌的山珍海味,苏庄主为何一口不吃,怕是菜里有什么不可入口的东西罢。”
她一言既出,众人一时间都放了筷子,苏梦棠忙笑解道:“山庄素来酉初开饭,我吃过了,这顿饭是专门为大人和将士们准备的。”侯真冷笑一声起身,也不言语,只绕到苏梦棠身边,忽而出手将她按在了旁边一个空着的椅子上道:“我劝庄主还是吃些罢,这样好的饭菜,只怕你不吃,这辈子便再也吃不到了。”说罢便拿了一盅羹汤,强往苏梦棠唇边送去。
侯真忽然发难,紫玉、紫纹正在其他桌前布菜,阻拦不及,忙叫一声:“不可无礼。”便欲上前。见这两个紫衣女使身手如此敏捷,围坐在丞相身边的禁军将士,一时间都将腰间佩剑抽出了几寸。见两方剑拔弩张,侯真挥挥手示意将士们不必介怀,自己则歪着头打量了一眼她二人,道:“小小侍女,敢在丞相面前大呼小叫,你们可是活腻了?”
苏梦棠骤然受辱,想要抬手掀翻侯真手中的汤盅,听得这话却未敢动手,唯恐史弥远等人迁怒庄中无辜之人,只得将汤盅接过来,一饮而尽,正要起身,又被侯真强按下来。秦国锡有些不悦,却也没有说什么:侯真直接听命于史弥远,并不受禁军管控,自己此刻并说不上话。
珊瑚解气地一笑,递了一把勺子给侯真,示意他将桌上的残羹剩饭,全部舀与苏梦棠依次试毒。苏梦棠心中依然明白,这两个人分明是借故要羞辱自己一番,以报当日之仇,可她着实不清楚史弥远为何要放纵手下之人如此行事。她向史弥远看去,只见这位当朝宰相一言不发地盯着这边,似乎也不知道侯真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侯真接过勺子,玩味地看了苏梦棠一眼,忽而左手掐住了她的双颊,右手执勺,舀了一勺莼菜羹便要强行灌下。苏梦棠连忙向后闪躲,将脸颊从侯真的左手间挣脱出来,继而伸出一掌击在侯真持勺的右手腕子上,侯真的手一时脱力,勺子向外甩了出去,连汤带菜甩在了丞相的袍袖之上,复而落地摔得粉碎。
丞相惊呼一声,苏梦棠还未来及回头,却见一个紫色的身影飞扑过来,将她抱住,似乎帮她承接住了什么重击似的,两个人一起失了平衡,从椅子上滑摔了下去。敞厅中顿时一片大乱,侯真一面喊着“保护丞相”,一面要上前抓住苏梦棠的胳膊,不料被紫玉从后面用缠臂的丝绦紧紧缠勒住了颈子,一时无法向前。
紫纹此时已将苏梦棠扶起,道:“姑娘先走,我和紫玉应付着。”苏梦棠看到紫纹的唇角挂着一丝血迹,心中已知方才侯真有意借自己之手,将饭菜洒落在史弥远身上,为的是以保护丞相为由,将自己一掌击倒,却被紫纹上前挡了这一掌重击。还未及说话,方才在厢房中用饭的将士已出来将敞厅团团围住,有几个中将举剑闯了进来,都看秦国锡的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