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内只有自然光,并不算明亮,正门里也不像其他茶肆那样全是坐席,顶门一个肩高的影壁。
影壁上没有画,却是一个偌大的“静”字。
这不是个规训束缚的静,这是个平和沉稳的静。祂不是让你蹑手蹑脚、施展不开的静,祂是让你心平气和、自享其乐的静。
正如萦芯所说,字也是画。
曹掾佐屏息观摩,几息之后,顿觉此字消暑解热,去烦除忧。
迎宾站在他身侧,大大方方却无声无息,一直等他欣赏完点点头,才安静的伸手一引,将来客带到右侧观雪厅。
此处影壁便是茶馆分类初次来客的地方。
倘能立时沉静下来就带去观雪,如果还有其他情绪就带去听雨,倘来客是多人且看完多有交流的带去楼上品风。
园内的赏花厅现在太热,那里多有用花木私密分隔,是给高端客户行户外小宴的地方。
赏雪厅与门厅以拖地的水晶帘相隔,迎宾伸手撩开,发出叮叮的脆声。
曹掾佐心中惊诧李家茶馆的大手笔,低头仔细前行,怕不小心踩到水晶。
走过水晶帘,一抬头,他就失去了自我。
他站在原处,眼前一室红木覆雪,让他几乎觉得吐气成雾。
赏雪厅的主题当然是雪,如今盛夏,没有冰箱造雪机,哪来的雪?
萦芯试验过很多方法,最后还是釉里掺了云母的珠光白瓷最为逼真。
她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让自家四个瓷匠按照厅里的家具型制,用闪着雪光的白瓷做了许多或厚或薄的“积雪”。
为了增加逼真的效果,甚至有的白瓷的积雪下面加了一层净色琉璃做冰。
当然,现在的技艺,这样大块的琉璃里全是气泡和杂质,但是冬日室外的冰雪其实细看也不是那么洁净,倒是更符合实景了。
赏雪厅大开的窗上都覆着透光不透景的白纱,窗与窗之间的墙前都是放着满满书册的南红书架。
曹掾佐漫步书架,看书架上各不相同的落雪,偶尔拿起一册,看看书名。
最后他发现一册没读过讲画技的书,便不由跌坐到书架边柔软的蒲团上,看了起来。
曹掾佐专注的看着书,室内静谧且凉爽,渴了手边有饮子,嘴闲了手边有不脏手的糕点。
直至天见暗了,有侍者给他端来两盏烛火。
“郎君歇歇眼睛,到园里松散松散吧。”见他从书中抬起头,侍者温声提示道。
曹掾佐便攥着没看完的书,跟着他往后走。
走到厅外廊下,他看着园内初开的满堂红,不由得背手倚栏,笑道:“不错。”
直至天光彻底熄灭,他才跟最近的一个侍者说:“会账。”
茶馆收了百钱,果然不便宜。曹掾佐中午吃的龙须冷淘才三十钱。
不过他真是觉得这钱花得值,还赏了侍者二十钱,只是书还没看完,有一点点可惜。
侍者淡然的收下钱,见他神色,便用温润的嗓音说:“郎君何时来,这书都在原处等。”
曹掾佐会心一笑,带着悠闲的心情,溜溜达达回家吃晚饭去了。
自此,曹掾佐每隔两三天就来一回,反正东翁并不考勤,茶馆离着县衙也很近,倘有事,让长随来此找他也来得及。
他总来,也介绍了其他几位掾佐来。
几位掾佐也是文雅人,都为回甘的雅致折服,又介绍了其他亲友来。
再加上一些路过的文士,不出一个月,余甘茶馆就在文人圈儿里火了。
余甘茶馆大概是这条街上最安静的店铺,无论多少人进去,都好像睡着了似的,从无高声传出。
一些店家好奇他家到底做什么的,想派人去看看,结果门都进不去,迎宾直接告诉他,哪里哪里有茶馆,里面客满了,请去别家吧。
后来,他们也发现了,去的都是文人,普通人人家压根儿不接待。
这可真是太稀奇。
渐渐地,茶馆里面的样子也被一些文士传出,听着话音,里面好像是个神仙洞府似的,连侍者都会读心:
你渴了随时都有适口的茶水,饿了每日都有不同的精美茶点,便是坐具也好像是按照你自己的腰形长出来的,特别舒适。
倘你看书看得累了,侍者还会按摩。
他们可是每人花了半年时间去求真堂,针对头、眼、颈椎和腰椎问题学的专业按摩,虽不治病,但是缓解疼痛非常有效!
偶尔看书有所得,抬手自有现成的笔墨伺候。有个看园子的客人有了灵感,还有各种颜料供其作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