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冀热辽军分区俘虏营……
“王小宝!”
“有!”
“马庆来!”
“有!”
“许振东!”
“有!”许忠义迈步向前走出队列,八路军官撩起眼皮,悄悄打量他一眼。俘虏交代材料上写着:许振东,原国民党冀东独立第六旅伙夫。一个伙夫居然没混个脑满肠肥,这不得不让他另眼相看。
“你叫许振东?”
“是的长官!”
“识字吗?”
“不认识。”临出发前,李维恭对他再三叮嘱,叫他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文化背景。为什么呢?因为文化人肯定会被八路重用,一重用就得差背景。如果八路想查背景,估计你十有八九就算是跑不掉了。以往血淋林的经验告诉李维恭,许多表面看上去无懈可击的卧底,最后就是这样栽在八路手里的。
“知道我们的政策吗?我们的政策是愿留就留,愿走就给你发路费。怎么样,想留下吗?”
“报告长官!我是穷人出身,你们八路是穷人的队伍,这咱心里是透亮透亮的。要再说个‘不’字,那不就忘本了吗?没说的,就跟你们八路干了,为咱穷人守江山,为咱穷人打天下!”
这小话说的,听得八路军官心里是热乎乎。“老许这人有水平!是个实在人!”从那以后,“军统店小二”就变成了“八路实在人”。
他做好事、说实话、办实事,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礼让谦逊。像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想不被人喜欢都难。所以一来二去,身边所有同志都把他看成是“五四以后,最有前途的革命好青年”。
“也何?”面对这种如潮的好评,许忠义自己都觉得纳闷,“没想到嘿!我在军统是臭狗屎,可在八路这里反倒成了香饽饽?哎?奇怪呀?这都是中国人,都是同宗同族,差距也不该这么大吧?到底哪出了问题呢?”
他没想明白,也想不明白。八路穷,既没军饷,也不像国军那样装备精良。可老百姓就是喜欢他们,不像一见到国军,就仿佛欠了几辈子高利贷似的。
按理说,许忠义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对于敌方的政治宣传,在感情上怎么也该有个屏蔽作用。但情况恰恰相反。正因为他在军统的封闭环境待惯了,对新鲜事物总有一个新鲜好奇感,而这个好奇感,也恰恰迫使他格外关注八路的一举一动,然后便是深深地思考。
参军后,许忠义被分配到三团后勤部工作。干的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一摊——跟柴米油盐打交道。在军统时,他是负责买葱买蒜,可到了八路这,也依然没离开过那些坛坛罐罐。
“命啊!这可真是命!”许忠义哭笑不得,“我这辈子,算是跟‘店小二’耗上了。”
他自认为干伙夫是低人一等,然而没过多久,他却发现自己又错了。最近炊事班里多了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兵,人还都不错,见谁都是有说有笑。仔细打听过后,许忠义大吃了一惊。原来这几个老兵中,居然有三团的团长、政委,还有曾给**首长当过警卫员的老红军。
“这等身份您还下厨?”望着坐在石墩上,“吧嗒吧嗒”抽着烟袋的老团长,许忠义的嘴都快合不拢了。
“有啥奇怪的?这是再正常不过了。现在人手不够,团长他们就时常过来帮衬。在咱八路里,总司令还得挑水浇地呢!”老红军在一旁说道。
“可是!可是……”
“可那都是些首长,对不对?”政委眯眯一笑。
“是啊?国军的官儿,就不会这么做。”
“呵呵!看来你还不了解咱八路军。”倒转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老团长抹抹油光光的烟嘴,“这样吧,你平时要是没事儿,就去扫盲班学习学习,顺便了解一下**和国民党,到底有啥不同?”
“扫盲班?”
这个结果令许忠义很难接受。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现在成了个文盲,这跟谁说理去?
“可不可以不去?”犹豫了片刻,许忠义为难地说道,“我这人脑子笨,那些方块字,咋也记不住!”
“脑子笨没关系,关键是看你刻不刻苦。同志啊,没有文化这可不行啊!革命军队,他首先就该是一支有文化的部队!”
既然政委也跟着发话了,许忠义明白,看来自己不去“学习”,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那就学吧!”咬咬牙,许忠义把心一横,“我就当自己再混个小学第二学历!”
文化补习班设在一户老乡家的炕头上,这是专为后勤人员开设的夜校。团长下了死命,凡是不会写自己祖宗十八代的人,一律要参加。谁敢逃课就处分谁。
许忠义的祖宗十八代,他肯定会写。但问题是,必须要得装作不会写。所以接下来这就难办了。攥着刚刚发下的笔记本,对着昏黄的油灯,他忍不住卡卡眼睛。“要了亲命了!”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文盲也这么难装?”
夜校老师是个很招人稀罕的女兵,俏丽的瓜子脸,大大的双眼皮,见谁都笑,而且一笑就是“呵呵呵”,让你心里有着说不出地享受。
许忠义从侧面了解过,这女兵叫白絮,是北平某中学的毕业生。白絮,白絮,你瞧瞧,这名字起得多有诗情画意?那是“落絮飞丝也有情”……狠狠弹一下脑门,他暗骂自己不争气。心说:“连诗文都拽出来了,许忠义,你这算哪门子的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