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从办公桌底下拉出笨重的木椅子坐下来,有些愤懑地说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搁咱们年轻时候的话,他就是个欠揍的得势小人。可能装腔作势了他:人们去他办公室汇报请示工作,都得在他班台前面站着说话,而他则是舒服地坐在班台后面的老板椅里。他是某成人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自诩是咱们全厂学历最高的人,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在生产协调会上,每每提到车间里的工人们时,他常常是一副瞧不起的嘴脸,”周新歪着嘴、梗着脖子、翻着白眼儿、捏着嗓子学着玛德的腔调尖声叫道:“他们就是一帮臭工人呗,没有什么文化,看问题、处理问题很没有水准。”
见周新学得极尽挖苦,王升忍不住低下头无声地笑。
周新继续道:“咱们机械局的那些中层干部们,还有咱们机械局下属的那些厂的厂长们,那些个所谓的企业精英们,经常以参观学习为借口,来咱们厂吃吃喝喝。玛德用公款招待他们,花钱跟流水一样,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的。他还他妈的让咱们机关里的那些小姑娘、小媳妇儿们去陪吃陪喝,吃饱喝足了还得陪他们去舞厅跳舞,有人不爱去,玛德就给人家小鞋儿穿,你说他是什么玩意儿啊!他还他妈的很不留情面的训斥赵书记,咱们赵书记也是好脾气,常常是忍了不跟他计较。”
王升吃惊地问道:“怎么,他连赵书记也敢批评啊?”
周新面部表情有些失望地说道:“现在,不是搞他妈的什么厂长负责制了么,咱们的赵书记没有权利了。”
王升背着手绕到制图版后面,看着周新画了一半儿的机械图纸,缓缓地说道:“玛德这么干,是在自己的团队里给自己四处树敌呢,难道他不懂在自己的团队里树立一个敌人、比在外面有千百个敌人还要可怕的这个道理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周新脸上现出一副讥讽的表情,说道:“哼哼!他玛德要是像你似的懂这个道理,我也不会这么瞧不起他。”
王升背着两手在设计室里来回地踱着步子。周新仰靠在椅子里,穿着锃亮皮鞋的两脚重叠着搭在办公桌的沿上、露着长腰黑袜子,目光随着王升的走动而移动着。
周新缓缓地问王升道:“山东烟台的多功能木工平刨现在行销全国,销量极大,你知道那东西是谁设计的么?”
王升看着周新表示疑问地歪了一下头,挑了一下眉毛。
周新翘起大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我设计的,他们烟台厂家方面给了我五万块钱的设计费。”
王升盯着周新看了一会儿,没作声。他无法对周新的这个行为给出评判。他固然不赞同周新把自己设计的畅销产品卖给别人的企业,可是,想想自己企业这懈怠的管理体制、自己企业领导人的无知,他又是很理解周新的这个做法的。
王升走到设计室的窗前,张开两臂撑着窗台,隔着乌蒙蒙的窗玻璃向外看着:工厂院子的铁栅栏大门关闭着,但是没有上锁。门卫刘刚站在收发室门前悠闲地抽着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收发室后面用铁管子和彩钢瓦搭建的车棚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职工们的自行车。工厂围墙外面的那一排老柳树还没有发芽,远远地看去:柳条枯瘦杂乱,灰色侵染半空。
王升明白,周新告诉自己这个绝对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在宣泄他自己胸中对自己企业的不满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