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手指方摸上对方柔软的发顶,门口处便忽而传来一阵稳当的敲门声。
崔元亲自上前开门,门外竟是午时方才别过的浮丘伯。
他的气息微喘,见到自己的瞬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勃勃生气,不等崔元请他进门,便已急不可耐地抽出怀中珍藏的简牍,冲崔元畅快敦促道:“崔兄有所不知,今日恩师谈及儒效之论,在下偶有所得,不吐不快,故快马前来,望能与崔兄好生探讨一番。”
这便是此时的士子精神吗?
崔元敛眉笑笑,瞬势上前握住浮丘伯持着简牍的手腕:“想来浮兄今日课业已罢,既来之,不若与我等同食同饮,明早再回?”
说着,便已将其牵引至自己的食案前侧,自己则重新添置一张小案落座于旁。阿芜见状,忙回身多筹备一份相同的饭食,众人趁酒将食,畅聊笑谈。大黄只食了半块脍肉,便摇着尾巴,转头回到崔元卧房中,侧躺在暖炉旁侧的松软蒲团上。
众人食毕,崔元邀请浮丘伯继续堂内夜谈,浮丘伯再次将怀中简牍递与崔元道:“今日之论着实精彩,愚兄手记师长惠言,遂特意誊抄一份,望能与元弟共赏同论。”
见浮丘伯对自己的称呼从“崔兄”转作“元弟”,崔元明白他这是在侧面将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拉近,这本没什么不好,毕竟自与盖聂分别,自己便再未寻到志同道合的挚友,浮丘伯无论如何看,都是个不错的好友人选。
正想着,浮丘伯便已再次追问出声:“师长素有批孟之嫌,又惯爱谈及法论,今日却言‘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元弟以为此论何故?”
崔元瞧向手中薄片般的木牍,其实荀子本就是大儒,他的思想体系也是以儒学为根本,只是他敢于批判创新,勇于吸收各家之长,形成隆礼和重法并行的政治主张。也即是说,荀子从来就不曾否认儒家在统治天下中的重要作用,只是后世基于种种原因对其多加批讽罢了。
如此想着,崔元温和出声道:“儒者之效同批孟之为理当分而观之,重法与推儒两者也并无矛盾可言,不知浮兄之疑是在何处?”
浮丘伯闻声似有震撼,两人秉烛而谈,辩至兴起,更是起身饮酒当罢。
两人交流告一段落后,窗外早已夜色如墨,崔元将浮丘伯送去歇息,等他再次回到院中,方瞧见堂前月影下,那位时不时凝神思索的半大男童。
见他若有所思地拿起刻刀记录着什么,崔元凑上前去,这才发现对方记录的内容,正是自己与浮丘伯所辩的观点。仔细端详着对方握着刻刀的小胖手,崔元忽而有些感慨,这样刻苦的孩子,却连张白纸都无法使用。
白纸……
崔元脑中灵光一闪,既是如此,自己何不亲手造纸?毕竟造纸的原料并不难得,大多只是些树皮破布之类,工序虽说繁杂耗时些,但沉下心来反复试错,总也有成功的希望。
打定心思后,崔元牵起小童已然冻红的双手,将他带回屋中,崔元正想请他落座,小童便已长揖叩谢道:“多谢先生今日收留之恩。”
崔元忙拱手对拜,“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念?”
话罢,崔元又提及其流落至此之由。
小童闻声,方原地跽坐回话道:“我与兄长出丹阳不久便被流民冲散,彻底失了联系,一路上全凭乞食问路,这才得以寻至兰陵,今日之前我已在兰陵寻找多次,始终未曾发现兄长身影。“
想起手机的美妙用处,崔元叹息之余,不由好奇开口:“还未询问小郎名讳?”
对面的小童显然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不该以真名相告。想着既是为难,问出个马甲名也并无用处,崔元正要贴心摆手作罢,谁知对方却忽而笃声诚然道:“吾乃张良,韩国人士。”
张……张良?!就是那位名留青史的汉初三杰之一,留侯张良?!
崔元险些双膝跪地,直接喊出一声“爸爸”。若他便是张良,那其口中声声念念的兄长,又会是谁呢?韩国,贵族,士子,小结巴,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忍着心中的情绪波涌,崔元试图让自己平静如常,“不知小良口中兄长,又该如何称呼?”
张良想也未想,“先生是问韩兄?”
见崔元眉色上挑,张良的眼神更加清澈无辜,“兄长乃韩国公子,名为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