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的,法老给他的‘第一王妃’修建的陵墓就在附近。”
按照艾丽希从原身那里得到的知识:如今的埃及,并不存在失去一切人身权利的“奴隶”,法老治下绝大多数人都是“平民”。但这些所谓“平民”一年之中只有一半时间为自己耕种,另一半时间必须向法老服劳役②。
这种劳役被视为天经地义,而眼前这些年轻人就是应法老的要求,为艾丽希修建“陵墓”的。
“听说法老挺年轻,谁能想到他竟娶了个老得快要入土的‘第一王妃’?”
一时间,艾丽希微露尴尬,而南娜脸上则显出愤怒。
“这位就是法老的‘第一王妃’。”
南娜沉着脸,用她那比男人还粗豪的嗓音大声说。
年轻人们人人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似乎都在说:这么年轻的王妃……需要陵墓了吗?快要死了吗?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哼:“我说法老的官员为什么命令我们没日没夜地赶工,原来是为了您——而修建陵墓啊!”
言语里满满的都是讽刺。
埃及就是这样一个地位贫富极端两级分化的社会。法老和大神官达霍尔这样的贵族,几乎垄断了这个社会的所有财富。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则在他们的统治与约束之下,加倍付出劳动,得到的回报极其有限。
艾丽希并不生气,叹息着说:“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年轻就急着需要陵墓……”
她的言语里有一股自然而然的忧伤,迅速感染了所有人。
南娜一脸唏嘘,眼泪都快下来了。
目睹这一切的民伕们,一时间纷纷心生怜悯。那些用来抱怨的刻薄话,虽然还保存在他们心里,但碍着美人的面子,人们暂时都住了口。
艾丽希突然指着远处从雨幕中奔近的一行人问:“那是你们的同伴吗?怎么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果然,远处将天地连成一片的雨幕里,走来三四个人。
其中两个人各自扛着一个年轻人的肩膀,陪伴他走向这座已然很拥挤的凉亭。其中一个开口请求:“伙计们,给挪个地方,这小子被水边的莎草茎扎了脚,伤得不轻。”稳稳的中年人口音。
凉亭里的人顿时“哗”的一下全散了出去,艾丽希则迅速在条石上挪开了一个位置。
被扶进来的年轻汉子脸色苍白,看起来流血不少,他在条石上坐下,抬起右脚脚上的伤口流淌着淡红的血色,伤口周围高高肿起,显然是被河水浸泡之后又被雨水冲刷,伤情不容乐观。
艾丽希更是知道这个时代没有消毒手段,这样的伤口如果没办法得到及时妥善的处置,引起感染,这个小伙的命未必能保得住。
她这样想着,忽听刚才说话的中年人开口:“让我来给这小子送一点儿‘卡’吧。”
这个中年大叔,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的光景,但在这个时代的埃及这岁数已经能算得上是“中老年”了。他剃得光光的头皮上都是白色的发茬儿,但是上半身肌肉虬结,看起来极其壮实。
“德卡大叔,让我来!”
“我身体好,我来!”
听见这话,围在凉亭周围的年轻人纷纷主动请缨。
被称作“德卡大叔”的中年人温和地笑:“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这‘卡’多点少点也不打紧,再说,也许过两天就能恢复了的,所以还是我来……”
他随即迈步上前,伸出右臂,握住伤者的右臂。
艾丽希能够同时看见他们两人手臂上的光柱,甚至能够看见这两人之间的能量流动。
她震惊了。
……不同的“血条”之间还能相互送“血”的吗?
这个世界的“潜规则”恐怕比她所能想象得要多得多啊。
眼看这那位德卡大叔表情镇定自如,他手臂上的“卡”却在一点点减少;
失血不少的年轻人马上睁开了眼,委顿尽去,面露感激。他已经稍稍恢复了点血色。
艾丽希竟莫名有些感动。
肯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无条件地送给比自己更年轻的伤者,这样的行为如此慷慨、如此无私。
可现在这样的做法,在周围的年轻人看来却纯出自然,是大家都默认的,心甘情愿的。有同伴受伤,人人都有责任,帮他一点儿。
这个受伤的青年得到了更多的“卡”,也许就拥有更加强大的抵抗力,也就能避免伤后感染,能够顺顺利利地复原……
而那位好心的德卡大叔,在之后的几天里如能得到良好的饮食与休息,他的“卡”,也是能慢慢恢复的。
此刻远处传来森穆特的声音。
年轻的大祭司正冒着滂沱大雨往这边赶来。
“快,所有人,立即去萨卡拉的行宫躲避。”
萨卡拉行宫已经是周边一大片平坦土地之上地势最高的建筑。
“现在,立即!”
“大河泛滥了!”
*
孟菲斯。
提洛斯站在王宫的正殿跟前,专注地望着殿外如珠帘般落下的豪雨,眼里似乎也有无边的水汽氤氲。
“艾丽希……”
那天艾丽希离开的时候,提洛斯本想矜持些,摆足架子,在最后一刻出现,四目相对,默然相送。
如果提洛斯愿意,在送别的时候,踩上一脚,狠狠将艾丽希羞辱一番,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谁知道森穆特使用了一枚“旅行”,艾丽希一行瞬间全都没了踪影,提洛斯竟然没赶上。
于是没有了这“最后一面”。
“为了整个埃及,总要有人尝试,总要有人涉险,也总会有人牺牲。”
“去吧,艾丽希——”
提洛斯望着那些狂暴砸向地面的硕大雨点,和它们落在石板上激起的绚烂水花,木然又补充一句:
“这是神的意志。”
远处,泛滥的大河涛声不断,像是一个情绪多变的人,时而在悲鸣,时而在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