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非相放下书,接过纸张,一字一句地念,好让顾惜朝听得清看得见。声音平和,像这个时节的风,不温不冷,奇迹般地令人安心。
契约的内容便是昨日诸非相提的要求,顾惜朝有种破罐子破摔的鲁莽,在诸非相问他是否明白后点了点头,跑过去端了笔砚放在横栏上。
诸非相率先署名,他仍旧坐在横栏上光着脚,坐姿随意,下笔也随意,写出的字却莫名很好看。顾惜朝在一旁看着,接过笔后停了片刻,慢慢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与诸非相的字相比,他的字可以说是毫无特点,只有普通可以形容。
待墨晾干,诸非相将纸张叠好,随手夹进书里,看起来毫不在意。
顾惜朝的目光循着那张纸,看它被夹在书中,随后又看向诸非相。
赤衣年轻人合起书,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思考般地打量他。
顾惜朝不讨厌诸非相的眼神,有时候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比带有感情的目光更令人安心,于是他仰着头、大大方方地回望。
输人不输阵,顾惜朝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却因出生的环境懂得了这个道理。
诸非相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瞪什么?又不会把你吃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姿容出众,眉眼弯弯,带上了些人间的温度,“患病的是你什么人?”
顾惜朝微愣,道:“是我母亲。”
诸非相又露出了那种思考般的神情,他的目光从顾惜朝身上移开,看向了空荡的长廊。
“那地方又破又漏风,不好养病。”诸非相道,“我这地方空旷,最不缺的就是房间,你若是想搬来这里住也行哦。”
顾惜朝彻底怔住,在理解诸非相的意思之前,他先察觉到诸非相没有如昨夜那般自称“小僧”,而是用了更寻常的“我”。
这个发现微不足道,很快被诸非相看似随意的提议挤下,顾惜朝双目圆睁,惊喜之余又是不解。
“你、你为何要这么帮我……?”
顾惜朝谨慎地问。
有些富裕人家的家伙总会依仗着自己拥有的东西随意欺辱他人,顾惜朝曾经遇见过愿意高价买他草药的大户人家的小厮,彼时顾惜朝满怀期待,在山中待到天黑,第二天却被轻飘飘地丢了一句“用不上了”。
诸非相摇头,笑道:“不是帮你——就像昨夜借你的钱,都要写借条。”
顾惜朝心中一松,却又想起了诸非相定下的过于庞大的利息,一时之间有些犯难,但很快,他想到昨夜被冻醒、以及红袖咳嗽的声音,便做下了决定。
“我想和母亲搬进来。”
“好。”
“我不会帮你,自己去将你母亲带来吧,在此期间,我会让人准备你们的房间。”年轻人笑着给予忠告,“不要被人骗了。”
少年点了点头,眉眼间流露出遮挡不住的欢欣,转身跑远,随着动作内里破旧衣裳露出一角,与外面的崭新黑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诸非相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看见了许久以前的另一个人。
起码顾惜朝还有家人。
这已经很幸运了。
诸非相垂着眼笑了笑,放下书,穿上鞋,起身去吩咐人为即将到来的住客准备房间。
吩咐完之后,诸非相立在门边望了望天,天空蔚蓝高远,他站了片刻,慢悠悠地晃出院子,往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