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宅子是过去某位达官贵人荣归故里所建,那位贵人的后人早已搬至京师,只剩杭州城的空宅子放着落灰,诸非相那时揣着钱袋逛了一圈,一眼看中这位置清静的宅院,花了些门道买入手中。
池塘小桥,回廊楼阁,古朴典雅,是个值得它的价钱的好宅院。
钱是惩奸除恶得来的,所以诸非相花起来毫不心软,甚至没有讲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天便住了进去。
如今已是春日,春雨润如酥,院中老树绽新芽,顾惜朝跟着引路人走至院前,引路人朝他微微颔首,退下离开,只留顾惜朝一人面对着半开的院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推门而入。
院中宽阔清静,赤衣年轻人坐在廊下的横栏,光着脚撑着膝盖懒洋洋地看书。
诸非相抬眼看了顾惜朝一眼,朝院中的石桌上示意了下,那上面是纸与笔,还有一方砚。
“来得挺早,先磨墨,磨完再填。”诸非相随口吩咐,话说出口后顿了顿,道,“不会的字尽管问。”
顾惜朝开始磨墨。
春寒料峭,当春风从院中掠过,仅着一身单薄衣裳的顾惜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面上一热,埋头磨得更快了。
这不是顾惜朝第一次磨墨,在红袖身体康健,能靠绣活维持生活时,他曾向红袖交过如何写字,但之后不久,红袖便没有余力再教他了。
更何况红袖认得的字也不多,红袖阁培养花魁,也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取悦客人。
身后传来布料的摩擦声,诸非相似乎离开了,顾惜朝埋着头,没有四处乱看,一心一意地磨墨。
正磨着,眼前一黑,脑袋一重,顾惜朝愣愣地放下墨,拿下挂在脑袋上的事物。
那是一件黑色的外衣,干净整洁,还有好闻的气味。
将衣裳披在顾惜朝头上的年轻人站在廊下,半靠着柱子,懒洋洋地笑:“穿上吧,昨晚不都说了让你买身衣裳再做想做的事,结果今天你还是这副看着就发冷的打扮。”
“……谢谢。”
顾惜朝犹豫了下,他没有换洗的衣裳,身上穿的仍旧是那个蹭过墙与地面的衣裳,但诸非相这么说,他便努力不去在意,而套上衣裳后惊奇地发现这件外衣竟然刚好符合他的身材。
这一发现让顾惜朝心中漫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他看向诸非相,但对方又恢复了最初的那个姿势,面容被举起的书遮挡,看不清神色。
顾惜朝低下头,继续被打断的活动。
诸非相是杭州城里的谈资,但几乎没有人谈过他的名字,顾惜朝之前只当耳旁风,今日来时多绕了些路,偷偷听到许多有关诸非相的事情。
譬如诸非相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到达杭州城,面容出众,从城门到城东,吸引了一大批视线;
譬如诸非相买宅子时毫不犹豫地掏钱,当天便住了进去;
譬如诸非相因为露财,搬入宅子的第四天便吸引了恶贼上门拜访,最终结果是恶贼被诸非相拖着去了衙门;
譬如诸非相在赌坊里连赢四场,在东家想黑吃黑时一脚将人踹飞,笑盈盈地离开了……
顾惜朝昨夜被借的钱便是诸非相从赌坊中赢来的。
墨磨好了。
顾惜朝笨拙地拿起毛笔,努力分辨着纸上的字,但遗憾的是以他的储备量连一半也看不懂。
他想到诸非相之前说过的话,举着纸递过去,道:“我看不懂。”
对他来说,示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但诸非相之前的行为让他有些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