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到如今别说背负神的荣光,就连牧师自己都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被上帝抛弃。
但牧师知道,他绝不能将怀疑表现在脸上,因为他是上帝的牧羊人,如果连他都迷惘,羊群又怎么能前往正确的方向?
因此他挤出展现过千万次的微笑,右手在身前画出一个十字,以虚假的自信填充苍白的回答。
“不用慌张,这是主降下的考验,只要我们怀揣虔诚的信仰,就一定能渡过难关。”
“但愿如此吧。”
村长近乎亵渎的回答让牧师皱眉,他想要提醒村长慎言,可村长却先一步说:“神父,我想要忏悔。”
这是第一次吧?
牧师有些恍惚,他回过神,发现村长正执着地瞪着自己,不由偏开眼,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再度和村长对上视线,牧师忽觉自己和村长之间多了层厚厚的壁障,于是他下意识用上了敬语。
“……先生,这边请。”
忏悔室位于公共集会堂角落的一个房间,倒不如说这就是由杂物间改造而来。
神父费劲地钻入为他另开的门,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就看面前的窗帘被拉开,露出一张老脸。
这是面对面的忏悔,不是所有的忏悔都会匿名,当然,不论那种忏悔都要求牧师严格保密,即便事关人命也不能说,因为这是上帝赋予他们的责任。
没有向上帝道歉自己从没有忏悔过,也没有念诵忏悔时用的祷词,村长开门不见山地讲述起他的回忆。
“阿尔瓦(牧师名),我记得你来自安立甘宗(英国国教,16世纪脱离罗马教廷),你应该不知道,在你之前我们也有一名牧师,他叫艾伦。”
牧师不知道村长为什么要和自己打起机锋,只得顺着村长的话往下接:“我确实不知道,他已经归于主的怀抱了吗?”
“也许吧,但他也可能下了地狱。”
村长露出思索的神情:“我还记得我们来到这片大陆时的情景,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大海的脾性就像是喜怒无常的biao子,你要知道到岗的前一天还是万里无云。
我们是被驱逐出故土的失败者,安立甘宗的家伙向我们承诺,只要我们来到新大陆他们将会停止对我们的追杀。
自认为清廉纯洁的我们不得不和囚犯为伍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家伙时常盯着我们的女人嘿嘿直笑,并且越发过分的对女士们做出下流的动作,直到我们在一场骚动中打死两个他们才老实下来。
那是一场噩梦般的旅行,和后面的灾难相比,犯人们不过是小屁孩般的胡闹,至少我们可以消灭他们。
海上凶神诅咒了我们,有十多人倒在了旅程中,他们面色惨白,吃不下东西,几天后他们的脸变得红润,可那不是康复,因为血从他们异常红润的皮肤下流了出来,牙齿也像是成熟的无花果一样纷纷落下。
上帝没有保佑他们,尤其是可怜的孩子们,那些纯洁的小生命最先倒下,有一位母亲无法接受孩子离去,一直到尸体腐烂都不肯放手,最后她的尸体和她的孩子一同沉入大海。”
说到这里,村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没有经历过同样惨况的牧师只能结结巴巴地说“节哀顺变”,好在村长也不在乎,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满是讥讽。
“后来我才从路过的水手那里知道,那不是什么狗屁诅咒,那是一种病,只要饮用柠檬汁就可以飞速治愈,可那狗娘养的船长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
那个安立甘宗的王八蛋!他天天端着柠檬水在甲板上路过,亏我还以为他是监督水手!tui!”
此时牧师说不出话了,他所信仰的残酷和他体验的良善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让他本就动摇的心更加动摇。
“在那地狱一样的船上,能支撑我们活到第二天的就只有信仰了,老艾伦一直安慰我们,说现在的苦难都是上帝对我们的考验。
只要我们心怀虔诚,就一定能抵达神应允我们的土地,那里将遍地牛奶和蜜糖,我们将过上富足的生活。
我们当然信了,毕竟不信的人都半夜从船上跳下去了,自杀的他们连天堂都上不了,只能下地狱,或者被海里的兽神拘走魂灵,那是比下地狱还要可怕的苦难。
只是老艾伦也没有料到,上帝对我们的考验依然没有结束,当我们在港口堪堪休息一天,就被督察队赶上前往塞勒姆的路途。
等我们抵达塞勒姆的时候,又死了12个人,可等待我们的只有一片平坦的荒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是啊,什么都没有,我们只能用冬天的毛毡搭帐篷。
于是第一个冬天结束之后,我们又死了一半以上的人,在寒冷的春风中,剩下的40多个人几近崩溃。
如果不是印第安人出现,给予我们种子,并教会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的方法,我们早就死光了。
为了感谢他们的帮助,我们在第二年设立了感恩节,以此感谢天主招来印第安人,让我们得以幸存。
那时我们纷纷感谢天主的保佑,以为幸福的生活就此到来,可是我们错得离谱!”
村长嘿嘿笑了几声,那干枯夹杂疯狂的嗓音比起人类更像是夜枭,恍惚间阿尔瓦一度以为村长将要变成魔女的使魔。
“你知道吗?阿尔瓦,我们现在遭受的苦难并非无源之水,事实上它早有迹象,这片土地早就被诅咒了!
我们存活至今绝非恩典,而是苦难间的喘息,今日种种灾厄,不过是天父给予我们又一次的考验!”
tobe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