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柳眉一挑,默不作声。 她在荣府不受贾母待见,加上贾赦虽为长子和荣府袭爵人,但荣府的掌家大权却落在了二房,故她素来看王夫人和贾母的眼色行事。 纵是她身后的儿媳妇王熙凤,她也轻易不敢招惹。 王夫人心性深沉。 见这少年贾琰旷于大礼,心中虽有恼意,却不会宣之于口。 王夫人只扭头向身后的凤辣子瞥去一眼。 王熙凤丹凤眼一转,会心一笑,立时转了出来。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贾琰,俏面上满是春风化雨,眸子里却透着明显的傲慢和冷意:“你便是那贾琰?你……出身金陵的哪一房来着?” 贾家二十房,在京八房,其余十二房在金陵原籍。 京师八房均系宁荣二公的嫡系正派子孙,时过境迁传承数代,与金陵十二房其实已非同宗。 “琰祖上虽出自金陵十二房,却是旁支庶子。 历经百五十年繁衍,自先考这一代起,已与金陵贾家出了五服。自有族谱为证。” 贾琰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凤辣子为何跳出来发难。 但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与贾家划清界限。 不愿意将来因贾家没落受牵连只是其一,主要还是觉得未来他和贾家想要虚与委蛇都难,毕竟他要诛杀贾珍报母仇家恨以谋活命。 再者,他今日若在贾母面前跪下,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啧啧,从上辈起就出五服了……难怪见老太太都敢不跪,原来是不把自己当贾家人了。” 王熙凤纤手叉腰,笑容敛去,撇嘴道:“可就算是出了五服,就算不是同宗,你终归姓贾。 一个毛头小厮,仗着考了个什么劳什子的解元,就如此狂妄,在老太太面前端起架子?! 你可知道,老太太乃是朝廷册封的一品诰命,国夫人! 纵是京里的公侯夫人,哪个见了不得行个大礼呐,你贾琰又算老几? 还不跪下!给老太太赔罪行礼!” 王熙凤的话说到最后,已经面沉似水,声色俱厉。 好一个下马威,好一個装龙画虎、耀武扬威的凤辣子! 若贾琰还是过去那个少年,还真有可能被她唬住。 贾琰抬头平视王熙凤,眸光平静穿透人心,看得王熙凤竟有些心虚。 他淡然一笑,不恼不慌、不卑不亢道:“琰有功名在身,国朝规制,见贵人免跪。 琰以圣人之礼拜见老太太,于情、于理、于律法都无半点疏漏。 赔罪之说,从何说起?” 贾母嘴角一抽。 她沉默些许,方声音疏离冷漠道:“既然你自承非贾家人,不拿老身当长辈,老身自然也就不好厚着面皮拿你当自家后辈看待了——” 贾母说到此处,原本软塌塌的腰身突然支棱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度:“我宁荣二府是何等人家?国公门庭! 不要说你一个乡试解元,就是朝中大员,也无人敢在贾家门前撒野。 你这小厮! 今日诋毁谩骂贾家,在宁府门前滋事生非,你信不信老身将你拿下,送入京兆府衙门,剥了你的青衿,看伱还狂也不狂、傲也不傲!” 贾母严词厉色,微微有些气喘。 伺候在她身后的鸳鸯赶紧怒视贾琰一眼,小心翼翼挥动粉拳为贾母捶打起后背。 贾琰深邃明亮的眸光望向贾母,长身一揖:“老太太,琰在宁府门前主要是祭祀我娘,并非滋事生非。” 贾母冷笑,王夫人突然轻道:“贾琰,你还敢狡辩? 国公府前设灵位祭祀,你这不但是挑衅贾家,还蔑视朝廷法度。一旦官办,区区举人功名也保不住你。” 贾琰又冲王夫人拱手为礼:“但请太太知,琰母被贾珍逼死于宁府,冤情难消。 为人子者,眼看生母含忿九泉至今不可瞑目,心如锥刺。 这三年来,琰夜夜泣血,寝食不安。 今日是琰母忌日,琰于母殁之地设灵位祭祀,尽人子之孝,自以为并无悖理悖情之处。 纵至官府,琰也自有分说。 况贾珍前日遣山贼绑架谋害于琰,琰侥幸逃得性命,已决计前往衙门状告此事,绝不干休。” 王夫人妩媚的面色一僵。 贾琰将宁府门前置换成了“母殁之地”,将挑衅宁府说成了为母尽孝,如此善辩少年,为王夫人生平仅见。 她哪知贾琰前世曾代表国防科大拿过国际华语辩论大赛的冠军,深谙辩术。 但贾珍居然公开绑架谋害一个待考举人,而且还是南省的解元,胆子之大、恶行之猖獗也确乎让王夫人意外。 王熙凤见状,立时呸一声,斥责道:“你这小厮着实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明明是你娘当年贪恋宁府富贵,意欲嫁进宁府为妾……后攀亲不成,颜面扫地,这才自个撞柱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