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冷笑一声，他从来就看不起黎干，因此也就丝毫不用客气了。“某有一句话极是要紧，不得不问黎京兆。”

“什么话？”李晟到底是郡王之尊，黎干就是再不服气，也不得不听。黎干强压住怒火，道。

“敢问黎京兆一句，不知这些年来，京兆府的大狱里，无故庾病而死在狱中的，到底有多少？这位高小郎君，若是当真束手就擒，入了京兆府的大狱，当真能保住性命么？以京兆府大狱里的手段，他能挺得过一天一晚么？”

“你——”黎干气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差点就撅过去。

李晟这话，挑明了京兆府的大牢就是个黑牢，暗无天日。

大唐的各个牢狱，其实都是黑得不能再黑的地方，这是官场公开的秘密。只是这样的事，身为朝廷官员，只能彼此心照不宣，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是血口喷人，李郡王，你如此行径，如此污蔑，就不怕千夫所指吗！”

黎干在警告李晟。官场都有潜规则，有些事，私底下怎么说都不要紧，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就是坏了规矩，难不成你李晟自绝于官场么？

李晟以良家子身份从军，天生的直肠子，权贵世家那些弯弯绕绕，潜规则之类，他根本就不理会，只会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达成目的。

“某血口喷人？黎京兆，如今长安的百姓都在，不如让他们说说，京兆府的大狱是个什么样的所在。”李晟朝着大街两旁看热闹的人一拱手道。“诸位，还请诸位说说，京兆府大狱，是个什么所在？”

“那就是个黑牢。”人群中当即有人在大喊。

“就是，那里面黑透了，黎干就是个黑阎王。”又有一个胆大的躲在人群里喊。

“黎京兆，你可知道，这位高校尉，第一次为大军选锋，便手刃吐蕃军将三十七人，催锋破阵，功列全军第一。”李晟这话，明是对黎干说的，实际上是对着看热闹的长安老百姓说的。

经历多年战乱的长安人，识英雄重英雄，李晟这话一出，立刻博得了众人的好感，连黎干带来的衙役们，拿着弓箭的手，也松了一松。

“高校尉是某的子侄，乃是朔方军中的勇将，极得如今的三州留后浑留后赏识，即便是郭令公，对他也是赞赏有加。”

李晟的第二句话，把黎干逼到了墙角。你不是欺负高固是无名小卒吗？那某现在就把话讲明白了，这个姓高的贼寇，是有头的，不但和我李晟关系亲厚，还是邠、宁、庆三州兵马留后浑瑊的心腹爱将，而且还和郭子仪有勾连。

“高校尉为人，一向忠直勤谨，从军以来，兢兢业业，从不逾矩。如此忠勇之人，若非万般无奈之下，哪里会出此下策，潜入朝中重臣的府邸来抢人？黎京兆，某拿性命担保，高校尉绝非不知律法，不知轻重之人，某可以让他现今就放了沙将军，但黎京兆你能当着长安众多父老乡亲的面，立下誓言，真的能秉公执法么？你若是敢立誓言，某便劝高校尉立刻放了沙将军，如何？”

李晟一步接着一步，一环套着一环，终于把黎干逼到死角，逼他当众立誓。

黎干的黑历史，别人不记得，长安人是记得的。前两年，长安缺柴，老百姓樵采不便，黎干于是计划开一个漕渠，从水路运输，方便百姓。唐代宗听了他的计划很高兴，漕渠开到一半，唐代宗亲自到安福门上去观看。听到皇帝来了，黎干立刻放下正事不干了，“密具船作倡优水嬉，冀以媚帝。久之，渠不就。”

打着给老百姓办实事的幌子，做形象工程，巴结讨好上司，博取名声。老百姓又不傻，一次两次还会被骗，时间长了早就把黎干的魂都看出来了。

“黎干，让你起个誓言，是不是心虚啊，不敢啊。”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位女子的声音。

李晟心中惊讶，他高坐在马上，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位中年妇人，神情妆容，平淡得紧，只是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女子这话一出，立刻把大街两边看热闹的人的激奋挑起来了，胆小的频频点头，胆大的一声高过一声。

“是啊是啊。”

“黎京兆，起誓。”

“黎干，起誓。”

“黎干，是不是心虚啊。”

黎干脸上顿时一阵黑，一阵红，一阵青。

“若是某当众立下誓言，高校尉，你能立刻放人么？”

高固看一看李晟，见他轻轻点一点头，这才道：“某信得过李郡王。”

黎干在马上举起右手道。“李郡王，诸位长安父老，某黎干今日向天发誓，只要高校尉安全放人，束手就擒，某黎干必秉公执法，决不徇私。皇天后土为证，某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

黎干说完，目光中满是怒火，转向李晟。“如此，李郡王满意了么？”

李晟知道今天是彻底把这位三品紫袍大臣给得罪了，不过他不在乎，他虽然一向极为尊重文臣，可是黎干不在此列。

“希望黎京兆能信守誓言，今日长安诸位父老乡亲都在，要是高校尉入了京兆府的大狱，出了什么事，某不找别人，只找你黎京兆，不死不休。”

“某也是一任封疆，朝廷大吏，岂会不明朝中法典，可以放人了么？”

李晟不理黎干，转向了沙咤利。“沙将军，你怎么说？”

“某还能怎么说？”沙咤利冷哼一声。

“某叫高校尉先放了你，此事一切听朝廷处置，如何？”

“全凭黎京兆做主。”至此，沙咤利确实也没有了选择。

李晟得了沙咤利承诺，这才转向高固。“高校尉，放了沙将军，你且跟黎京兆去，我等一切听朝廷做主。朝廷自有法度在，某绝不叫你吃亏就是。”

高固闻言，当下里马朔一摆，放开了沙咤利。但是，沙府家将们却不肯罢休，见沙咤利安全了，忙涌上前来，两个上前立马将沙咤利护在身后，其他的张弓搭箭，挺刀持矛，将高固团团围住。

李晟见状大怒，手一挥，刀已扬起。“沙咤利，你说话是放屁么！预备。”

喝声之中，李晟身后十数位家将顿时发一声喊，纷纷张弓搭箭，刀剑出鞘，与沙府的家将形成对峙之势。

沙咤利满身是血，怒目直视高固，高固在数十刀剑的环绕之中，冷冷的一言不发，直盯着沙咤利。

“黎京兆，此人就交给你了，某这就去面圣，还望黎京兆能秉公执法。李晟，好你个李晟。我们走。”沙咤利在家将的扶持下上了马，滚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