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高固和沙咤利当街对峙的同时，孙启赶着马车，按照计划，带着柳娘子和冯妙妙到了李晟的府邸。

李晟听闻高固被困住，当即霍然而起，大喝一声：“李三，披甲。”

冯妙妙，韩综等人都愣住了。这里都是明白人，都是知道李晟处境的。

李晟和沙咤利都是禁军将领，却是天壤之别。沙咤利是皇帝的嫡系心腹，代表皇帝掌控禁军。李晟是外来户，朝堂上没有根基，一直受到掩护，空有一个郡王的头衔，没有实权。

李晟自入了长安，一直谨小慎微，从不轻易得罪人。他甚至开始努力读书，希望获得朝中文臣的认同。可惜他是武夫出身，朝中文臣也没把他当同类。如果李晟和沙咤利起冲突，真打起官司来，文臣武将，没一个会替他说话，搞不好连李晟自己都会栽了进去。

高固韩综等人的谋划，是由高固将柳氏带出来，藏在李晟的府邸。然后请李晟出面，拿着浑瑊和李晟两位大将的帖子，请郭子仪出面找人弹劾沙咤利。后来冯妙妙送信过来，谋划进行了修订，由卢杞出面找人弹劾沙咤利。从头到尾，李晟都隐藏在暗处，外人不会知道他也参与了此事。

韩综拉住李晟。“李郡王，万万不可，这样一来，郡王要跟沙咤利正面杠上了。”

“那又如何？”家将训练有素，行动迅速，已经拿来了甲胄，李晟一边披甲一边不屑地哼了一声。

“沙咤利深得今上宠信.....”

韩综话没说完，李晟甲带披挂完毕，拔出横刀，用手一拭刀锋。“韩先生，柳娘子，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大丈夫立身世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本份。”

“铿”的一声，李晟将刀回鞘，手一挥。“兄弟们，走，随某去救人。”

与此同时，李府的十多位家将也早已披挂停当，轰然应诺。

柳氏看了韩综一眼，一咬牙，上前向众人深施一礼。“李郡王，诸位的心意，妾身和韩郎心领了，只是那沙咤利势大，还请李郡王这就将妾身送回去吧。那沙咤利要的是妾身，只要妾身回去了，再加劝说，妾身担保，非但那位高兄弟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而且此事也会就此了结，不会再提。妾身和韩郎，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了大家。”

韩综眼里隐隐有了泪水，他低着头，不敢再看柳娘子一眼。

李晟目光如刀，朝他们夫妇二人脸上一扫，丝毫也不犹豫。“沙咤利专横跋扈，心胸狭窄，此事没做也就罢了，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再将柳娘子送回去，他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以他的为人，就必置高固于死地不可的。救人如救火。韩先生。”李晟说话的口气如同下军令一般。

韩综习惯性一拱手。“李郡王有何吩咐？”

“你拿我与浑公二人的帖子，赶紧去卢郎中的府上，就说事情有变，请他即刻动手。你告诉卢郎中，不管他怎么做，也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他去做了，某与浑公，都欠他一个人情。”

韩综心中一震，他做幕僚多年，知道官场上欠什么都不打紧，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李晟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这是铁了心要和沙咤利干一场了。

李晟目光一闪，看到柳娘子身边的冯妙妙。“冯小娘子？”

“李郡王。”冯妙妙的心里，充满了对李晟的敬仰。

“我听高校尉说起，冯小娘子足智多谋，你随韩先生一起前往卢郎中府上，在一旁查漏补缺。事不宜迟，你二人即刻去卢府，某去救人。”

李晟赶到长安大街以前，黎干已经盘算得十拿九稳，现场的情势，高固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鱼死网破，当场杀了沙咤利，然后亡命天涯，被大唐官府追捕到死；还有一种，就是如果高固还想走正常的法律程序，他就只有先放了沙咤利，束手就擒，然后等待朝廷处置。只要将高固哄进了京兆府的大牢，那里就是黎干的天地，他说了算。

但是，李晟赶到了。李晟是多精明的人，他在长安混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黎干这人的手有多黑，京兆府的大牢里每年冤死的人不知有多少，随便找个理由，死了就是白死。

长安大街，四方人马剑拔弩张，高固挟持沙咤利，被沙咤利的家将围困。黎干率领衙役捕快在侧，李晟带领一众家将簇拥在旁，把整个大街挤得满满当当，谁也不肯退让，谁也不能退让。

“黎京兆想如何？”李晟先声夺人。

黎干人老一精，没想到高固居然也是个背后有人的。不过，他稍一权衡，李晟官位虽高，却是没有实权的。

“天子脚下，郎朗乾坤，高固此人长街兴兵，公然劫持朝中大将，形同谋反。还请李郡王示下，如此胆大包天的贼寇，某该当如何？”黎干既打定了主意，就丝毫也不给李晟面子。

“事出有因，黎京兆，你说人谋反，这就错了。不过是有人自恃权位，强抢军中将士的妻室，高校尉激于义愤，出手相助罢了。不瞒黎京兆，某是得知消息晚了些，若是早知这个消息，根本就轮不到高校尉出手，某会亲自动手。将士们在前方拎着脑袋英勇杀敌，保家卫国，后方却连妻妾都不能保全，黎京兆，这样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军中将士会心服么？天下人会不会寒心？”

黎干愣住了，他没想到李晟一个武夫，居然还是个伶牙俐齿的。

沙咤利眼见不妙，赶紧为自己洗白。“黎京兆莫要听人胡说八道，柳氏那是某三媒六聘迎娶进门的妻室，哪里来的强抢一说，倒是此人胆敢冒充禁军，私入大臣府邸，拐骗良家妇女，还当街行凶......”

“闭嘴。”沙咤利话还没有说完，高固马槊当即一挥，槊头横扫在沙咤利的口脸之上，直打得他鲜血直流。

“沙将军，你是朝中三品大将，某不过是一个边镇小校，一命换一命，某也不吃亏，沙将军，你当真想与某换命么？”高固冷冷地看着沙咤利，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沙咤利被震住了，虽然他眼珠子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嘴到底还是闭上了。

“住手，莫要冲动。”着急的人反倒是黎干。沙咤利真要是死了，就成了鸡飞蛋打一场空的人，就成了他黎干。

“高小郎君，你有冤屈，应该去有司衙门诉冤，而不是当街劫持朝中重臣，公然对抗官府。高小郎君，大唐乃是有法律的地方，你先放了沙将军，有什么冤屈，某跟你做主，如何？你要是如此挟持下去，黎某不才，却也未必做不得桥玄。”

高固心中一惊。

桥玄是东汉名臣，此人一生极为刚强，是曹操最为敬重的长者。桥玄有一个小儿子十岁的时候，被绑匪劫持在桥玄府里的楼阁上，让桥玄拿钱赎人，桥玄理都不理，正在僵持的时候，司隶校尉阳球率领河南尹、洛阳县令包围桥府。桥玄当即说：“犯罪的人没有人性，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儿子的性命而纵容了国家的罪犯！”下令阳球等人即刻进攻，捉拿绑匪，桥玄的儿子由此一起丧生。随后桥玄面见汉灵帝谢罪，请求灵帝向天下下令：“凡是有劫持人质的，一律格杀，不得拿财宝赎回人质，让罪犯有利可图”。灵帝于是颁布此令。从此以后，劫持事件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黎干说要做桥玄，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高固再不识相，他就要不管不顾，直接放弃沙咤利，下令进攻了。

高固吃亏就吃亏在不了解黎干的为人，不知黎干这样的官泥鳅连桥玄的指甲盖都没得比。黎干做京兆尹，长安早已是天怒人怨。

【附：后来黎干被贬官，老百姓恨极了他，一路上，“（长安）市里儿童数千人噪聚，怀瓦砾投击之，捕贼尉不能止。”】

高固一犹豫，黎干立刻就看出来了。

“高小郎君，某给你十息的时间，十息之内，你若是能悬崖勒马，某便接了你的状纸，有什么冤屈，只管报上来，某给你做主。一切所为，都照大唐律法行事；若是再不放人，束手就擒，某便只好当你是盗贼，当场格杀勿论。诸位听某号令......”

黎干骑在马上，右手一举，京兆府的衙役捕快顿时大喝一声，当即踏步向前，张弓搭箭。

“黎京兆且慢。”

十息时间，黎干的一息都还没数出来，突然一声大喝，声如洪钟，将黎干的气势全盖过了，正是李晟。

黎干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气势，被这一声断喝完全打断，不由得大怒。“李郡王到底是来擒贼的，还是来捣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