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高固的马槊须臾不离沙咤利的咽喉。
“某乃京兆府尹黎干,你是哪方军汉,如此胆大包天?”这人正是现任的京兆府尹黎干。
长安城有坊正,还有左右街使,主要负责街道治安,以及修桥种树。高固等人这番大闹,沿街的左右街使自然早是闻讯赶来,但是看到这个架势,他们肯定是管不了的,当即火速派人,飞报京兆府衙门。
黎干是老京兆府尹了。唐代宗刚刚继位,黎干就是京兆府尹,也曾严肃治理京城,颇受百姓欢迎。大历二年(767年),调任刑部侍郎,结交鱼朝恩,鱼朝恩一倒台,他被贬为桂州刺史。大历八年,黎干再拜京兆尹至今。也不知这中间就遭了罪还是想明白了,再拜京兆尹的黎干就象是换了一个人,一门心思只想升官。想升官,就得结交权贵,结交权贵就得用钱财开路,钱从哪里来,财从哪里开,当然是长安的老百姓,雁过拔毛,抽骨吸髓。
京兆尹这个官不好当。京城权贵多,权贵们的亲朋好友,门生故旧更多。富在山中都有远亲,更何况是繁华的京城。京兆尹动不动就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所以这个位置更换极为频繁,一年一换,甚至半年一换都是稀松平常。
黎干创了个记录,他是唐朝在位时间最长京兆尹。他正打着如意算盘要挪窝,还巴结到了代宗皇帝宠幸的宦官刘忠翼。这真是万事都具备了,哪知出来高固这个妖蛾子。
大唐开国,房玄龄和杜如晦留下来老规矩,文人秀才都得是下马能写文,上马能砍人的狠人。黎干这位老京兆都快六十了,却是精力充沛,跑得飞快,面对高固这样的狠人,也是怡然不惧,纵马上前,大声呵斥。
京兆尹出面,意味着高固面对的是国法。高固不敢懈怠,虽然槊尖仍然指着沙咤利的咽喉不放,但还是朝着黎干微微欠身行礼。
“黎京兆容禀,某叫高固,朔方军怀安镇的镇将,怀安镇有一副将,他有发妻柳氏,被这位沙咤利沙将军强抢入府邸,纳为侍妾。某气愤不过,感于同袍之义,不得不出此下策。”
高固恭谦有礼,黎干心里却是有无数个盘算。高固不过是无名之辈,他所说的冤屈,愤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沙咤利。沙咤利是什么人!今上宠信之人。平日里他踮起脚来都攀不上的高枝。现如今,救命的恩情啊,那得是多大的荣华富贵啊。
“既有冤屈,为何不前往有司诉冤,却公然私入大臣府邸,劫持国家大将?你当我大唐没有王法么?须知你如此行为,形同谋反。”黎干到底是做老的官儿,污泥里挖洞觅食的泥鳅,先声夺人,先把谋反大罪给高固扣在了脑袋上。
高固心头一震......渤海高氏,家族的荣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谋反二字扯上关系的。
高固左右为难,如果黎干没来,他劫持沙咤利离开,到了安全之地后再放人。他看似胆大包天,下手其实极有分寸,哪怕是面对沙咤利的家将,只伤马不伤人。无论如何,沙咤利强夺□□,有错在先。更何况沙咤利是军人,军中斗殴,闹到李晟和浑瑊面前,秉公处理,最多也就是一顿军棍。
但是黎干来了,摆明了要插手此事。京兆府尹,职责就是维护长安的治安和法纪。黎干代表的是朝廷。高固能劫持沙咤利,却不能劫持黎干,哪怕是动黎干一根毫毛,就是公然挑战朝廷威权,就是高固没有了道理,李晟和浑瑊就是搭上身家性命也没得救。即便是高固现在能侥幸逃脱,京兆府一封海捕文书,高固立马就成了被通缉的朝廷罪犯,终此一生,也只能亡命天涯。
“某也是朝廷军将,如何不知朝廷律法,只是——”高固犹豫着。
“只是什么?”黎干抓住了机会就不会放过,步步紧逼。
“只是他信不过你京兆府罢了。”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黎干一怔,回头看时,就见一员大将,甲胄鲜明,带着十余家将,纵马而来,正是合川郡王李晟。
高固也愣住了,按照原本的筹划,李晟是不必要出面的。他怎么来了?李晟困在长安,本来就处境尴尬,当街与黎干对抗,得罪的还是今上的宠臣沙咤利,那不是送上门的把柄吗?